卜容懿得知弟弟与孟华荣走到了一起,真心为他们高兴。
岳树仁从工地回家过中秋节,卜容懿第一时间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他。
岳树仁没有特别的反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战友兼小舅子找对象,是个女的就行呗,他和卜容懿一样,没有门不户对等太多的世俗观念,两个人感情好才最重要。
卜容懿对岳树仁的平淡反应稍有不快,感觉岳树仁有些冷血。
这两天,卜容懿心情大好,抽空就缠着岳树仁说东道西,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这也是人之常情,小别胜新婚,年轻人多日不见,相逢难免起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回岳树仁是拿着工钱回来的,虽然没有开齐,但数目也不小,回来直接交给了她。
这钱虽然不能放进自己的小金库里,但由她去交给婆婆,自己脸上也有光,说明岳树仁心里有她,当个过路财神心里也舒服,在振华,自己一直当着过路财神的。
这钱先放在自己的小家里一晚上,热乎热乎,第二天再交给婆婆。
婆婆更是个过路财神,打早就念叨着,等岳树仁发了工钱就快点还了当初结婚时借的外债,都是亲朋好友的钱,虽然没有一个上门要的,但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用人家的一天,就得记住一天的人情。
岳树仁并没有卜容懿那么高兴,还偶尔露出心事重重的神色。
夜深人静的时候,卜容懿询问岳树仁,因为何事闷闷不乐。岳树仁开始不说,推说无事,架不住卜容懿反复纠缠,打破沙锅问到底。
岳树仁只好以实相告:“干到今年冬,我打算不再跟着金原锥干了,这个人不地道。”
“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卜容懿问道,“你和他闹矛盾啦?”
岳树仁说道:“我和他没矛盾,只是他做的事我看不惯。工人背地里说他老婆留在家里闲着,专搞自己的小姨子,小道消息满天飞,我还不信。
那天我去他办公室,碰巧让我撞见了,真肮脏人!我觉着恶心,人家却像没事人一样,你说他脸皮得有多厚?做人没底线了。”
卜容懿不以为然的说道:“嗨,这又不关你的事,你瞎操什么心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带着你的工人干好你的活,不少给你钱不就得了。”
岳树仁说道:“你以为跟着他,钱就那么好挣?琅琊油库一把天火,把工地也烧黄了,新旧两年了,至今一分钱不见,是上面没拨,还是他扣着不给,说不清楚。”
卜容懿宽慰道:“这是天灾人祸,也不能全怪在他头上。真要是上面不给,他拿个命给你们发工资?”
岳树仁说:“你懂什么?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在油库工地的时候,他骑着小RB,一走一溜烟,如今在琴岛盖楼,坐上四个轮的了。下车还得有人给他开车门,走哪都戴着墨镜,就是干他小姨子的时候没见他戴那两个黑窟窿。”
卜容懿笑着推了他一把,说:“没个正经,越说越下道。你真撞见了,没扒瞎?”
“谁哄你?”岳树仁说,“大中午头,在办公室,门也不关,真不害臊!我看这小子让两个钱烧的,真变坏了,竟要求项目经理不准抽红塔山以下的烟,说是掉他的架子,多亏我不抽烟。”
卜容懿随口说道:“才闯了几年工地,他的谱摆得比我爸都大,你将来有钱了可别学他。”
岳树仁嗤之以鼻,轻蔑地说:“我没个人学了!我和他就不是一路人,他走他的金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做人有原则,不能半路上给他扔了工地,干到年底算完。”
接着,岳树仁给卜容懿讲了工地的一次事故。
就在半个来月之前,监理突然通知工地,说是要对施工质量进行抽查。
金原锥带着所有的项目经理陪同检查。
抽一个工段,就说不合格,金原锥就带头砸墙,演戏给监理看,再抽一个工段,还说不合格,金原锥再带头砸墙。
你说巧不巧,上午抽了三个工段,都不合格。金原锥脸上挂不住,戏也演不下去了,低三下四地站在监理面前挨骂。
项目经理们从来没看见他这么怂过,自己的老板都像小弟一样,经理们自觉地矮了三辈,一个个尾随在后面,像太监一样直不起腰。
监理气得脸都绿了,现场下达责令停工通知书:施工全部不合格,必须推倒重来!金原锥点头哈腰,千错万错地陪不是。
送走了监理,金原锥铁青着脸叫过来所有的项目经理,破口大骂一顿,发完火,他安排施工技术员,现场办公,查一下抽查的三个工段都是谁干的。
你说巧不巧,三个工段都是老实人苑大头带着他的30多个沂蒙老乡起早贪黑干的。
金原锥二话不说,要求工地现在立刻马上全部停工,何时复工再等通知。所有的项目经理集合到办公室开会整顿。
金原锥喝着茶水,抽着高档香烟,跟项目经理一个个地过筛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拿着不是当理讲。
事不过三,三个地方都不合格,就说明整幢大楼的质量不合格,从春季开工到中秋节,多大的工程量啊,这可都是金原锥包工包料的工程,验收不上,金原锥就得赔个底掉,倾家荡产!
所有的项目经理都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端人家的饭碗听人的管,吃谁的你得向着谁,给人家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于心何忍?
所以大家都深深地自责,充满了负罪感。尤其是老实人苑大头,双手捂着脸,头都快埋到裤裆里了,偌大的一个人,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大家没有一个人同情苑大头,并且把矛头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他。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有弯弯肚子,别吃镰刀头子。
你带人干不好,害惨了老板,连累了伙计们。
马上到中秋节了,老爷们出来半年多,拿不回家一分钱,怎么向老婆孩子交待?
金原锥一个不落地训诫了一通后,又开始给苑大头开小灶,单独操练他。会议一直开到深夜。
临近会议结束,金原锥安排岳树仁明天带领10个工人,拆除监理抽查的三处承重墙,其他经理明天继续开会,其他工人继续休息待命。
金原锥对自己的信任,让岳树仁在同仁们面很有面子,士为知己者死!岳树仁安排工头鲁胜利挑选8名能工巧匠,一共10个人雄纠纠气昂昂地奔赴三面墙而来,抡锤动斧,挥汗如雨。
奈何施工日久,早已成为铜墙铁壁。
中场歇息的时候,岳树仁闲得难受,就围着墙看。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岳树仁越看心里越犯嘀咕,怎么看不出有多大的毛病啊?
他怕自己看走了眼,又叫过来一个手艺最好的师傅,让他看看这墙有啥问题。这师傅横瞅竖看,说不出个二五来。
岳树仁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再干活的时候也就不催促大家没命地干了,嘴上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说。
10个人忙到天黑,也没破坏多少。鲁胜利感觉没干出工程量,在岳树仁面前不住地检讨,表示明天一定敦促大家下力气多破坏一点。岳树仁什么也不说,只是报以微微一笑,心里寻思,明天干不干还不知道呢。
夜深人静,岳树仁一肚子的疑团解不开,睡意全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大饼。
工友们都躺在床上挺床似的。难得放假休息,白天打牌下棋,晚上喝酒吹牛,夜里放屁咬牙说梦话打呼噜。
打开手电看看手表,午夜12点多了,眼睛还向灯泡似的铮明瓦亮,今晚上可能要失眠了。
人睡不着就尿多屁多,岳树仁磨蹭着不愿意下床,后来实在是憋不住了,这才披上衣服出门解手。
新月如眉,星光灿烂。
只要是排泄,就会使人舒服。岳树仁打了一个尿颤,很爽。
转身正待回屋,忽见,夜色中,影影绰绰一大群人,大包小包地或背或抱,作贼一般悄悄密密地往大门外移动。
岳树仁心头一紧。正要上前探个究竟,转念一想,这么多人集体行动,肯定不是小偷小摸行为,再说大门口有门卫,保安都高度负责任,进出都需登记,应该不会出问题。
再说白天自己也没有开会,金原锥怎么安排的工作自己也不知道,不要没事找事了,快点回屋吧,站在野外时间长了还有点凉呢。
可能就是让这泡尿憋的睡不着,躺床上没一会儿,岳树仁就进入了美美的梦乡。
这30多个贼一般的黑影,并没有走向大门,而是拐向了大门左边的仓库,仓库临街而建。
这群黑影以仓库山墙作掩体,先有人翻墙而过,然后再一递一拿,将手中的大包小包悉数倒腾出工地,黑影们小心翼翼地一个接一个翻过墙去,生怕闹出一点动静。
月淡风轻的秋夜里,一群黑影,像失魂落魄的战士,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当这群黑影远远地逃离了工地,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纷纷窃喜:干活不行,逃跑还是很在行的。事以密成,多亏当家人苑大头精心部署,组织严密,行动迅速,终于实现胜利大逃亡。
所以说啊,人不能光看表面现象,平时都说苑大头老实,这是大智若愚,木讷背后是足智多谋,白天搬砖夜晚演练兵法,关键时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海航行靠舵手,打工还得跟着老实人苑大头!
目送苑大头和他的沂蒙老乡离开工地,金原地快速跑到大哥金原锥的卧室,轻轻推门进去。
金原锥躺在床上,并没有脱衣服,听见弟弟进门,便起身向床头靠了靠,倚在被子卷上,腾出地方让弟弟也坐在床上。有灯不开,屋内光线黯淡。
金原地拿起床头的水杯,一仰头,咕咚咕咚地喝得一滴不剩,放下杯子后用手擦擦嘴,打了个水嗝,人在心里恐慌的时候,喝水也可以压惊。
“哥,都跑光了,”金原地没说完,又被一个水嗝打断,“我担心天黑看不清,数了好几遍,33个,一个不剩,全跑光了。”
金原锥不紧不慢地问:“从大门跑的?”
金原地回答:“不是,我事先安排钟邦先换了班,大门半敞着,没想到他们有门不走,拐到东面仓库那里,跳墙跑的。”
金原锥说道:“为他们留着门,是咱们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好话不能说尽,坏事不能做绝。真是些土鳖下三滥,大门不走却跳墙,心里有鬼才不走正道。”
金原地说:“一个个真像做贼似的,大气不敢出,我现在想想他们的样子都想笑。”
“白天去看看宿舍里少了东西没有,”金原锥这时困得快睁不开眼了,“没什么事早点睡吧,明天安排所有的工人集合起来,我要当众宣布几件事。”
金原地像侦察员一样蹲守了大半夜,兴奋异常,还要跟哥哥聊聊:
“哥,你说把他们吓跑了,咱们得省下多少钱啊?平均一个人一天8块,一个月240块,8个月1920块,33个人就是6万3千多。”
金原锥实在想睡觉了,便赶弟弟回去睡觉:“快回屋睡觉吧,你算的都是狗屎账,只算进,不算出,中秋节这一波送礼,能够平打平就不错了,哪个关节上不点油都不滑溜,大庙烧高香,小庙点细香,光磕头不烧香,菩萨心软也不帮。”
挖了好几天的坑,又熬眼到半夜,到头来弄了个白忙活,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抢下一块肥肉又让狗叼走了!金原地沮丧地睡觉去了。
所有的民工都集合过来,围成了一个大圆圈,金原锥像圆规一样劈叉开两腿。
脚穿着锃亮的皮鞋扎在圆心上,牛仔裤套在圆规腿上,花花绿绿的港衫罩在圆规腿之上,黑黑的蛤蟆镜挂在圆规头上,一根粗粗的雪茄烟吊在蛤蟆镜下。
圆圈鸦雀无声,只有圆规在圆心不停地转动,发号施令:
“苑大头一伙人于昨晚畏罪潜逃,公司已报警捉拿,很快就会给大家一个交待。工程质量问题公司正全力找关系做工作,摆平不成问题。苑大头的事与大家无关,不会牵累大家,不用你们背黑锅。大家伙儿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安心干活,八月节都能拿上工钱!”
金原地带头叫好鼓掌,刹那间,叫好声掌声雷动,大家感激涕零。
这样的包工头上哪找去啊,赏罚分明,上可通天,下可入地,神通广大,人家吃肉咱就能喝上汤。
平头百姓,能喝上汤就是神仙日子!
会后全面开工干活,金原锥又叫过来岳树仁,命令他不用砸墙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