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将至尾声,忽听得门口处兵器相交叮铮之声,一阵过后,又闻齐整脚步踢踏之韵。
英娣停止舞步,向台下遥遥望去,众人所分之道扬扬行出一盛妆女子。
英娣向楼阁之上瞟了一眼壤驷行,见他不为所动,好整以暇。
她知道,他对这场戏早已迫不及待,所以,做为潇湘馆的主人,他连迎接一下都懒得。
台下那女子更加迫不及待,身边侍候的人上前一步,向众人喊:“此乃当今帝后之女信安公主,尔等还不跪下请安!”
一众人后知后觉慌慌跪下,英娣也不例外,提了裙摆正要入跪,却不料听见下面喊:“你,台上那个,你下来!”
英娣应声前去,跪地请安,用她不曾尝试过的嗓音发声:“民女请公主安!”
信安身边的侍婢向她喝令:“抬起头来!”
英娣缓缓抬头,直面信安,信安猝不及防,连连后退,跌入宫女的怀抱尚且不致瘫倒。
信安的面容忽而苍白,声音颤抖,伸出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她的脸:“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英娣先是面作狐疑之状,而后抿唇轻笑:“嗯?”
信安惊恐万状,向左右求答解:“她,她,她不是死了吗?那个李嫤姒不是死了吗?她怎么会,会出现在这儿?啊?啊?”
左右被信安的疑问吓的不轻,望向英娣面容的眼睛一个个充满惊恐。
终于一个比较胆大的侍婢向她耳语:“公主殿下,或许,或许此人只是长得像李氏呢?”
信安似乎很愿意接受这个理由,登时放松许多,拍拍胸脯向我问:“你是何人?”
英娣答:“柳青娘。”
信安气极败坏道:“本公主知道你舞的是《柳青娘》,我是问你,你是谁!”
英娣又答:“柳青娘。”
信安语结:“你——”她怒而拂袖,又道:“罢了,把她给我带回去,是人是鬼,把她给本公主关起来审审不就知道了!”
兵器叮铮之声迫近英娣的双耳,信安的左右已然将英娣团团围住,做出挟掳之势。
英娣无意中抬头扫向人群,却见一个熟悉之面,神色紧张,右手忽地覆上腰间配剑,握鞘之手指骨发白。
楼上的壤驷行其人不见,撩人之声先闻:“久闻我大郗第一公主颇有沉鱼落雁之貌,如今有幸得见,果不其然!不不不,什么美艳绝伦妍姿艳质,这些草民仍觉不够,太俗太俗!此女只应天上有,却为何故落凡尘——草民潇湘馆主壤驷行,见过公主殿下,诚愿公主仙姿常照我心!”
壤驷一翻戏谑之语使英娣忍俊不禁,见他狭长双眼微微眯起,亦是忍作不发,不禁心生两分同情。
壤驷此举于信安眼中却完全不同,远远见他翩跹而来,俊朗之仪飘逸,儒雅之举迷人,貌比潘宋魅众生,本就荒淫无耻的信安早已神魂颠倒,痴痴盯了他一晌,才在左右提醒下收复失态,然而说起话来仍不改本色:“你这个人生的好生俊朗,怎么没有人告诉过本公主,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尤物!”
堂堂儿郎被称作“尤物”,料想此时的壤驷心在滴血,英娣心中同情又加一分。
壤驷面不改色,望了一望信安身后众丁:“我朝最尊贵最美丽的公主,您的倒来使敝馆蓬荜增辉,不知公主贵体屈驾敝馆,是何贵干呢?”
一语惊醒信安,她略一思忖才道:“嗯嗯,我是来寻人的。”
壤驷笑问:“敢问公主寻的是什么人呢?”
信安**一笑:“原来是想着寻一个女人来的,不过,现在就连男人女人一同寻了!”
壤驷引导道:“那公主不妨先从女人寻起,我这潇湘馆,多的是女人!”
信安点了点头:“把你这里的女人都给本公主拘来,我要找一个叫李英娣的!”
信安对着一众浓妆淡抹的女眷极不耐烦,走马灯似地观察过去,只在英娣的面上逗留许久时间。
壤驷适时插话:“不知这个李氏女是何方神圣,能劳我朝第一公主亲自下驾寻人?”
信安一哂:“也算不得什么神圣,不过就是本公主见过她一面而已,那时候她还是个傻子,不知怎的,如今好了……居然与本公主作对起来……本公主闲着也是闲着,亲自走一趟,就当玩了!”而后信安咯咯一笑,一只柔白的嫩手搭上壤驷的前胸:“不过,这趟真的不白来,不就遇上你了么!你就别开什么馆了,跟我进宫吧,只要你侍候的好,本公主绝不会亏待了你!”
壤驷顾左右而言他:“公主可寻到欲寻之人了?”
信安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她在英娣面前停下:“这个人倒像那个人的姐姐,要不是我亲自着人散播了消息给她,又亲眼看着她惊厥而亡,还真不敢相信她已经死了!”
英娣心中一恸,裙下双脚拔起,一只手摸向发髻后的簪子,抄在手中。
壤驷向前大跨一步,貌似迎向公主,实则有意挡在英娣的身前。
她的手隐在广袖之中,指尖剜入手心竟不觉痛。
壤驷说道:“此人不过是蝉联我潇湘馆三年的舞魁,名曰柳青娘,可有幸是公主所寻之人?”
信安鄙夷的瞟了英娣一眼:“不过是庸脂俗粉一个,徒生了与李氏女一样的脸,却比不了人家一二!”
壤驷望了望外面天色,提醒道:“昏鼓已鸣,不知公主可要回宫去?”
信安拍了拍脑门道:“可不是要回去!最近宫里发生太多事,父皇很是生气,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触怒了他,还是要尽快回去给他请安的!亏得你提醒了我!”说罢,转身就往外走,末了仍不忘补充一句:“那个什么馆主,本公主记住你了,改日定要着人请你进宫去的!”
信安走后,回到房间的壤驷匆匆褪去身上的名贵外裳,着人拿出去烧了。
英娣取笑他:“她还触摸过你的手,要不要一并拿掉呢?”
壤驷慌忙擎两手翻看,最终到底未曾忆起哪只手被信安触碰过,索性将两只手皆按入水中,用搓石狠搓。
他边洗边埋怨:“我壤驷不惜出卖色相护你周全,你竟还笑得出来!女人心,蛇蝎心!”
英娣不以为意,取笑他道:“要纳了你去做她几十面宠中的一个,旁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偏你一个鄙夷不屑!万一哪日她成了女皇,你还有争一争后宫之主的机会!”
壤驷鼻嗤一声:“如此说来,刚刚你一簪子下去,不是杀了一代女皇,就是被未来女皇所杀!我目测那公主随身兵丁,人数八十有五,个个身手了得,如若你真真按奈不住,可想过,我壤驷是否有八十五条命为你挡抵刀剑!”
英娣默然低头:“对不起,壤驷,我考量太少了!”
纵使英娣极力抗拒,壤驷仍是坚持不懈,大力一拥,将她的头按在他怀,凉沁沁的手指轻滑她脸颊,理顺她耳后发丝。他鲜少严肃道:“世上没有李英娣,壤驷无知己!”
窗棱突生异响,不待英娣闻声而望,壤驷倚身将她掩于其后,大呼一声:“何人!”
来人破窗而入,她毫不惊讶,似乎预知他必然而来——逄钧策。
面对气宇轩昂的逄钧策,毫无武力值的壤驷伦当然占得下风,一把被逄钧策扯到一侧。
逄钧策以剑鞘阻挡欲挣扎重来的壤驷,面向英娣冷肃道:“借一步说话!”
英娣镇定自若,抬眸向逄钧策道:“我并不识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