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壤驷面容忽而松动,一面无可奈何之像,近乎哀求道:“这位娘子,你屈身做个义母,前来探望平儿,总算是个由头,不然怎的?说你是他的姨母?还未到名正言顺的时候吧?算了,我也懒得劝你,这义母做不做由你!”说罢,壤驷转过头去佯装生气,不再理她。
她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发笑。
壤驷闻声忽而回身:“哎,这就对了嘛!你可该笑笑了!什么人摊上这么些个紧张事,整天绷着,累也给累死了!”
她又笑了一笑道:“我心中脑中计算不绝,未曾在这些琐事上用心。你既有此想法,直说就是了么,何苦于我兜这大的圈子?”
壤驷走过来将她按于团垫之上,伸出两手在她肩上轻揉重捏,甚是舒缓。
他体恤道:“要是直接与你说了,还能搏得你难能可贵的一笑吗?我多废些口舌而已,多听你几声申斥而已,能使你不致绷累而死,算是值了!”
英娣忍不住又笑:“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
壤驷侧身望她,以掌拍膝,兴奋道:“瞧瞧,又笑了不是?这便好,这便好!”
她转头问他:“我阿姐可安置了?”
壤驷又扶她肩:“想来那个晏氏母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到被咱们放回的官差说押丢了尸体,必是要全城搜寻的。倘若将阿姐入葬,新土必然过于显眼。所以,我将义庄的地下冰窖破了一破,做了冰房用以冷藏骸身,必将永葆芳身!”
她拍了拍壤驷手背,感激道:“劳你费心,万谢!”
壤驷似是有感而发:“怎的说这样的话?潇湘馆里所有男女老少,哪一个不是你救回来的?只是万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悲烈的变故,为你报效,这是馆里每个人不希望看到的!”
她道:“事已至此,无力挽回。接下来我要做的诸多事情,还要倚仗你!
“接下来?”壤驷冷然一惊:“你是说晏氏母女?”
她点头确定:“如果晏皇后与信安公主不能相忍为国,意图株连于我以及我整个李氏,我怎会束手就擒?何况,我阿姐一尸两命,以她母女二人性命偿还,勉强算够!”
英娣由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后走出,理了理内里金银如意纹缎直领大袖襦,抻了抻金泥簇蝶高腰拖地裙,将束胸大带重系花结,理顺长至膝下的带坠儿,缠了镜花绫披帛。
她不禁摇头自嘲:“这哪里还是崔氏二娘子李英娣,分明就是个一个风情万种的女教坊主!”
抬起头来,她却发觉壤驷错愣神情。问:“有什么不妥吗?”
他一手端臂一手轻拈自己的下颚,轻缓摇头,语气些许落寞:“从未见你如此穿戴过,雍容华贵,媚影不俗,分明是一副母仪天下之态……”
她瞪了他一眼,坐在四兽小鸟葡萄镜前,细探镜中自己的面容,不禁叫绝:“壤驷,你真真好手艺,我已然不是我了!”
壤驷轻摇羽扇斜睇她一眼,兀自将案上的半杯菊花清茶饮下,嘴角扯起一抹傲然弧度。
她对着铜镜伸手理了理蓬耸闹扫妆髻,触了触前贴的翠华纹华胜,又见上方极高处两只金镶玉步摇,稍稍转头,惊觉两侧对称插六件凿菊花金钗。
望着自己琳琅珠翠铺排满头,她不得不苦苦哀求:“壤驷,这头装饰是否太隆重,帮我少减些,可否?”
壤驷不置可否,将双臂枕到脑下,近乎蛮横:“既是要变成别人,就得让你自己的样子了无踪迹,如若你非得修改,干脆将妆容卸下就是了!”
她被壤驷伦怼的哑口无言,却也不想这样让他肆意冲撞了去,怒目嗔面地站起身来。这也就够了,壤驷见她薄怒,连忙掀身跳下贵妃榻,笑脸相迎过来。
窗外有教坊歌声正唱:“蟋蟀鸣洞房,梧桐落金井。为君裁舞衣,天寒剪刀冷。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着……”
壤驷学着歌调自编自唱:“壤驷就是那‘墙头草’,英娣的风哪边吹,壤驷哪边倒!”
她嗔他一句:“油嘴滑舌!”
壤驷迎过来两手握她双肩,将她推至窗处。
他打开窗子,引她向着被人簇拥着的布告栏望去,笑道:“你算计的果然精准,废太子逄钧笠谋逆被斩的公文已召告天下,偏没有咱家阿姐的片言只语。想那晏氏必是如你揣测,封锁了消息。值得一提的是,来,往右边走一点,呶,你看,细看看,公文旁边那张寻人画像,若不是配文中有你名字,我竟没看出那画中是你!如若让我知道是哪家画师所为,定要废了他那只拙手,就这拙技,也配临摩我英娣倾国倾城之貌?”
壤驷总能将玩笑的话表演的极为认真,这状态使了解他的人见了,不由发笑。
她自是笑了一笑。
“对了对了!这就对了!”壤驷兴奋不已,拍手道:“如此便对了,以下你的身份,便是由笑开始的!”
壤驷又拉她近窗前,向着有序来往陆续不绝的官兵指指戳戳道:“看看看看,这条街最忙的人全是因你!泪水冲花了你的妆,我一翻功夫白费倒没什么,这些人不是无事可做了?”
她笑道:“我自是理解你的用心。你不必提醒,我亦自知,以下,不再是我的悲情时刻。壤驷,我们开始吧!”
壤驷转而正色:“该你出场了,蝉联三届舞魁之座的柳青娘!”
壤驷帮她提裙,她首次以“真”面目出现在潇湘馆的舞台之上。
对神秘舞魁的首次且突然的露面,台下众人无不大吃一惊,紧继着一片叫好之声。此时此景,献舞一支,才是众望所归,当然不负所望。
她准备献舞一支《柳青娘》,艳俗的曲子艳俗的舞伎,正适合她散下的如瀑青丝,以及刚刚换好的红色舞衣,只是她别出心裁的褪去鞋袜,赤裸白足。
在这种场合,她当然明白怎样迷惑那些玩味的眼睛和心神。
“青丝髻绾脸边芳。淡红衫子掩酥胸。出门斜拈同心弄。意恛惶。故使横波认玉郎……”
随着歌妓嘹亮婉转的歌唱,她一个拧仰指问,垂下的双睑微微抬起,却蓦地发现人群中一张熟悉的脸。
毫不例外的,他与别的男子一样,双目于她红裾下若隐若现的莹白足趾上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