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出了城，沿着被冲刷的河岸往西走。岸边覆盖着低矮的灌木丛，在月光的照射下风景有些荒凉。青葙刚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影子突然出现，她没来得急看，更没来得及叫喊，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青葙睁开眼，眼前蒙着的一块布遮住了周围，什么也看不见。她手脚都被绑着，凭直觉察出周围还有人。她继续装作昏迷的样子，闭着眼睛静静地听动静。
有人在说话。
“虎子哥，你是不是下手重了，要真是宰相府那个病弱小姐？是不是挨不住打？她还能醒么？”青葙心里一惊，竟然是虎子！这是怎么回事？且先听听他们在做什么……
又有一个声音说话：“虎子哥，你说这事靠谱吗？你确定他是宰相家里的人？”这声音有些紧张。
接着就想响起虎子那熟悉的声音，是个急切又气愤的语调：“哎，你们都给我住嘴！别让他刚好醒来听见了。张家媳妇儿来了吗？”
“没来，再等等。”
“哎，这妇人家……”
过了一会儿，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有人喊：“张家媳妇来了。”然后就是门打开的声音。
“快，张家媳妇，来验验他是男是女。”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你们怎们把人绑来了？要万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就算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不干你的事，你只管先验了他。”这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先前那个虎子，有几分殷勤，有几分老实。如今他说话，对着熟识的妇人，都是这般凶恶。
那女人说：“行，那你们先出去，守在门口。他这个年纪，就算是个男子，我也就当是我弟弟了。我把衣服扒开一看，就知道了。要是个女子……哎，你们先出去，先出去！”
“好，我们就在外面守着。你动作快点！”
又是门的声音。反正绑都被绑了，反抗也是无用，早晚被验出来。青葙索性继续装作晕着，耐心弄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好找出脱身之计。青葙感觉胸前的衣物被扒开，然后那妇人又手脚利落地整理好，脚步急急地跑去开了门。
“是个女的，虎子，这人是个女子！”
“什么，真是女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什么人？”
虎子说：“都别说了，把布拿来，给她眼睛蒙上。送张家媳妇回去。”
他又嘱咐说：“听好了，张家媳妇，为了我们各自的家人性命，今天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说！”
“我知道了。”
青葙感觉心脏此刻跳得是从未有过的。而且现在，身上没什么力气，头还是晕沉的，后脑有处地方疼痛着。她承认从自己的心跳中读出了不好的预感。以前跳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翻自己院墙。可毕竟翻自家院墙，是不会有什么伤害性命的后果的。如今这些人，把她绑来这儿，看破她的女子身份……更何况那虎子说话做派不是善类……
青葙尽量沉住气。现在她脑中对他们想做的事知道的太少了，还想不出怎么应对。她只有一个打算，就是让自己好好地从这些人手里走出去，再见到叶家兄妹，再回去爹娘和莲儿在的家。
青葙想，一定要好好回去。她的身体就动起来，挣扎手脚，毫不顾忌地告诉他们她醒了。
“哟，林公子，这就醒了。还是我该称呼你，林小姐？”虎子说到。
“你是虎子。”青葙沉静有力地回了一句。
“劳烦林小姐记着我了，还能听出我的声音。不过我这里还有许多你不认识的兄弟。为了照顾我这些兄弟，就把您的眼睛绑上了，冒犯您了，请见谅。”虎子装作礼貌，假惺惺地说到。
青葙正色说：“你要是觉得冒犯，还把我绑来这里做什么？”
“这丫头真不知好歹。虎子哥，打她一顿，就什么都肯说了！”
“就是，打到她怕，什么都肯为我们做！”
虎子邪气地笑了两声：“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们真下得去手？林姑娘别怕。我们只求财，不会对你下狠手。”
青葙听见他说求财，心中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虎子说：“我看姑娘在妙翠楼赎芸儿，好大的手笔，想来什么小户人家的公子都是对着外人隐藏身份的。姑娘不如把真实身份告诉我们，我们叫你家里人来赎，这事就用钱了了，可好？”
青葙心里想，他想套出我的身份，却不知是不是为了钱财。就是为了钱财，我也不能把身份说出来，还是要另想法子脱身。
“你如果要钱，我还有五千两银票放在叶公子房间的枕套当中，你可以去芸儿家悄悄取来。取到银票就把我放了。”
那些人不知道青葙耳目极灵敏，躲到角落去小声说话，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虎子哥，她说有五千两银票，是不是真的？”
“管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可是，虎子哥，虽说我们不是为了求财，但五千两银票啊！我一辈子也没拿到过那么多钱！”
“混账，家人的性命还等着你去救呢。现在想钱，不怕生出岔子！”
“对对，虎子说得对，家人性命要紧。”
“只是她不说出自己身份，我们又不知道她和宰相府到底有什么关系。虎子，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说绑了她，京中的高官都得开仓放药啊？”
那人刚说出这话，就被虎子喝止住：“哪来那么多屁话，都别说了。既然如此，且让我探上一探。”
虎子一点不着急，慢斯条理地丢出一些实话：“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我们绑你是为了宰相府中存着的那些能救人的药！那日你从宰相府翻墙出来，我是一路跟着你到了叶家。我曾猜想你就是个不规矩的小贼。原先只是要与你套近乎，探听宰相府中放药的库子所在何处。但与你说上几句话，看你举手投足间气质不凡，再来宰相府却没有传出消息说曾经失窃，这时我就起了疑心。我也曾猜想你是偷溜进府中和哪个丫头私会的。但我看你年纪尚轻，性子静雅，又知道叶渊的为人，不会结交不规矩的人，觉得这个猜想也不是可能。”
青葙心想，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虎子见她神奇有异，冷笑一声：“我再告诉你。那日拐走芸儿的人是我派去的。人遇到大事，大多遮掩不得。我就要看你的行事，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青葙十分震惊。这人竟有这般心思！
“这招虽然狠了点，但如若你救不出芸儿，我自会派人去赎她。我与她一同长大，虽是我对不住她，但我也不会叫她吃亏。”
在青葙看来，这的确还是善念。
“结果你竟一手就掏出几张大银票，我就知道你身份不一般。一个你这样人，出入宰相府要翻墙，既不是偷窃，又不像与人私会，举手投足间都是富贵气质。你说你是什么人？”
“宰相府内又有什么人出府竟然要翻墙，身上还能带着一大堆银两？”
虎子有些得意地看着青葙，继续说：“叶渊走后，我一直在偷偷观察你。那日你与芸儿去放纸鸢，神态上竟像似个女孩子。那时我便怀疑你的身份。芸儿离开妙翠楼的那个晚上，一直到灭灯之前，都只有一个房间亮着光。按理说如果你是叶渊的朋友，来探望他，他出了远门，你在他家住着等过几日他回来，也没什么。芸儿受了委屈惊吓，你在房中安慰也说得过去。可是，这般景象，你们两人竟是睡在了一块！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个女子。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葙不说话。
虎子见状，反而说出了对她的身份的猜测。
“这几日，我派人去打听宰相府里的事。一没失窃，二没出逃的丫鬟。唯有宰相手心里宝贝着的那个千金小姐，在父母皆出远门第二日就身体不爽，一直卧在房中，几日未曾踏出家门。除了贴身婢女莲儿，谁也没见她一面。市井传闻这位小姐天生体弱，自小深养藏于家中，从不示人，连宰相的亲朋好友都不曾见过她一面。那有谁知道这些‘体弱多病’的屁话是真是假！要说宰相平日里亏心事做多了，怕报应到女儿身上，才把她一直藏养在家中也不是没有可能！”虎子说出自己的猜测，“宰相府里的人不觉得可疑，但我觉得可疑！难道你就是宰相的女儿，偷溜出门的大小姐？”
“我……我不是……不是说宰相的女儿从未踏出家门，怎么会认识叶公子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叶渊进宰相府偷出药治好了妹妹的病。村子里，谁生病是邻里不知道的。偏就林芸她家煎起了药，叶渊也说不出清楚的来路。以叶家兄妹的为人，怎么会放着有药的路子不肯说明，不管其他人家的性命！宰相府里又出了个偷东西的小贼。定是叶渊进去过宰相府，你再把他放跑了！”
青葙也是无语，这虎子如果去断案，定是一把好手。寻常百姓的智慧，当真不可小觑。同时青葙心中倍感无奈，想着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外面的人和事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青葙想办法化解，说：“也许是叶公子走南闯北，自有门路。”
“哼，就算你这么说有道理，但你的身份确实可疑。你最好老实交待，免得受些皮肉之苦。”
青葙想，他看见我从宰相府里出来，已经认定了我和宰相府有关系，也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这人太厉害了，我要怎么办？
青葙想了想，说：“你既然知道我和宰相府有关系，怎么敢再求宰相府的财。倒不如拿了那五千两，和你的兄弟们分一分，也可以开点小买卖，过更富足的日子。”
他手下一个兄弟急起来，说：“虎子哥，她看不起我们，她以为我们做这事真是为了钱！虎子哥，我不管她是宰相府的千金大小姐也好，一个普通的小贼也罢，今天有些话我要说明白了！”
其他人都沉默着，也不拦他。那同一个声音又响起来：“京城的高官没有良心，一个个把百姓救命的药材攥在手上，就为了那土都不如的银子！我们绑你不是为了钱，只为了求一些药材。我家里老娘，得了疫病，眼看就快要不行了……”
这人一说，又响起许多不同的声音。
“孩子他娘也病了，没药治。”“我家孩子才七岁呀，这样丧尽天良的事，谁做得出来。”“这些高官真不是人，我那十二岁的弟弟，多么可爱，已经再也见不到了……”“如果不是为了家里人，我们也不会这么对付一个年纪青青的姑娘。”一时哭声骂声一片。
过了一会，静了些下来，听见虎子哀声道：“算我求求你，说吧，你是谁。如果你是宰相府的要紧人物，就帮帮我们，可怜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我们都是本分的老实人，只想要过安生日子。你说出来，帮帮我们，我们还能把你怎么样呢？”
青葙紧闭着嘴，不说话。良久，一言不发。
虎子怒了，喊到：“拿鞭子来，打到她说话为止！”
立刻就有人阻止：“不行啊，虎子哥，她禁不住的。我们不能真的害了人性命。”
“管她什么狗屁性命！我们自家人都没救了，还管她的！拿鞭子！”虎子大声喊到。
接着，就是一片劝阻的声音，众人把虎子拉出去了。最后一个关门的人好声说到：“姑娘，你要愿意，花点时间好好想想。能帮就帮帮我们，我们做了这样的事，可是家里人实在可怜。哎……”听声音是个中年男子。
人都出去以后，青葙静下来好好想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知道这里有些人是真心只为了救家人的性命，但有些人或许居心不良，想法已经不在正途上，比如那个虎子。具体怎么样她也说不仔细，就是觉得虎子的做法反应让她难以安心。
至于药材的事情，她相信爹先前告诉她的。只是爹爹不知道城外有这样一个村子已经遭了疫病，青葙想，那要怎么帮上他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