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觉取得了无限的力量,自出生以来从没有这般勇敢过。
惊雷灭绝去我的懦弱,恐惧。现在我将化身为惊雷,去灭绝世间的邪恶。
我绕过去后院,把母亲赊回来的柴刀别在腰背上,在后门的破洞蹑手蹑脚爬进去。我小老鼠般贴在地上,向里面的房爬去,在电闪之中见那张屠伏在我娘身边,猪般嘁嘁喘气,我娘则双目失神盯着屋顶,才知我的小心没有必要,根本没人会发现我。大雨的黑暗与躁音掩盖了我的踪迹。我轻轻站起,解下背上的柴刀,现在我总比他们要高了,娘似乎发觉了我,但她还未从醉梦中醒过来,自然也还未决定要作何反应。我籍着电光,瞄准张屠长着稀疏毛发的后脑勺,突然,雷光照亮了我的眼睛,又从我的瞳仁反射到他的后脑上,我自觉我高举的柴刀也如此光般,无限地快,霹雳般劈入这恶人的后脑!
“大快人心!我杀了他后,放火把家点着,拉了母亲一起在雨中奔跑,但雨实在是下得太大了,火始终没有扩大。最后村里人发现了张屠的尸体,我们躲藏了一阵子,没有人来怪责,就又从新住回那火烧没了一半的家。”
江天钧说着,瞪大的眼睛反射出凶煞的光,电闪般映在伽梨脸上,直把伽梨看得脊背发凉,心肝猛跳。一半下因为他的故事的惊心动魄,一半是对他的故事的奇异的代入感。这是个诡异且夸张的故事,她不相信其中的某些细节,她不去怀疑一个九岁的小孩做出这样的事的可能性,但是否真有逼使他做出如此暴行的世界?
“那一刀劈入他的脑袋之时,看这他咕一声,像死狗一样倒下之时,就是我一生中最畅快,最自在的时刻!这种感觉实在太妙,以后我每次想起来,都要激动得发抖!”
“这是个好故事。”这不是伽梨所欲回答的答案,但她就是这样脱口而出,她的眼框不自觉有些激动得发红。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你的呢?你有什么故事?你的最快活的事呢?”
她自然有无数小女孩的快活时刻,但在江天钧那邪诡的故事带领下,她的脑海偏偏也就只能充斥布遍那些不正之事。
“我的确有故事可以说。”
我的故事只是小女孩干了坏事躲起来窃喜,可没有你的厉害。伽梨闭上眼睛,便看到两个相似小女孩的身影。
那天追杀我的那些似怪物的人,是朝庭暗部的人,暗部内部有两派,一个是负责执行的轮回乘,另一个是负责出谋划策的真幻乘。但轮回乘一直不满自己的成员个个出生入死,而真幻乘的人都只是耍耍嘴皮子纸上谈兵。不但如此,轮回乘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奇形怪状惹人生厌的,真幻流则多是能言善辩之士,前者拼生拼死最终的功劳都被后者邀去了。久而久之,两派间的间隙越深,乃至于发展成毫无原由的仇恨。
真幻乘致于研究各种计谋,整天想着怎样算计别人,但也整天担心别人怎样算计自己。又特别留心着轮回乘的人,提心吊胆着他们会来加害,于是生活中也处处想着计谋堤防着。于是这些无聊的人便想出个李代桃僵的计谋。
这真幻乘的头领有个女儿,他见和另一派的关系日渐恶化,担心自己的女儿终有一天会被沦为两派相争的把柄。便四处苦寻和自己幼小的女儿长得相像的贫苦家幼女,终于寻得一远门亲戚正家道没落,便把这幼女接到府中,每日严加管教,灌输她为主牺牲的观念,这狸猫换太子的妙计算是按部就班地进行了。那真幻乘的头领每每见到那替身不但外表一模一样,连神态动作有时连父亲自己也难辨真假,都会为自己的杰作赞叹不已。
黑暗中两个小女孩的身影渐渐清晰,她俩面对面,像照镜子般,用着相同的动作,各自摸摸自己的脸,两人脸上是相同的讶异表情。
但在那小女孩的心中却不似计划般一直见好,从小被逼离开父母,被严格训练,身心都被钳制,最重要的是自己是假冒货的身份使她的妒忌心愈益强烈。更令她气愤的是,那个真身,在性格、学习的悟性上,都要比她这个冒牌货要优秀得多。无论多复杂的招式变化,内功心决她都是学一次就会。在那真身面前,她不但忌恨这个真身的高贵优秀,也愈恨自己的卑劣无用。
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现在一个站着,另一个却背对她蹲着,肩膀一缩一缩地动着,似乎是在啜泣。站着的女孩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巾给蹲下的女孩,那蹲着的女孩突然站起,把那本来站着的女孩推倒在地。这时我们才看清,这个蹲着的女孩原来戴着个靛蓝的长獠牙的狰狞鬼面具的。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小小的胸膛快速起伏,鬼面具上当然看不出任何表情,更显诡异。
但最令她生恨的是,那养尊处优的贵小姐,心里没有一丝恶的念头,在这小姐眼中仿佛世上都是好人,无论她多少次冲撞了这小姐,都会在其无邪的目光中被原谅。
是以她更自惭形秽,更觉自己卑鄙,更妒忌那小姐了。
那个被推倒的小女孩又站起来,再次把丝巾递向鬼面具小女孩,鬼面具小女孩的肩一动一动,从面具的边沿滴出一线发光的泪。
有一日,那冒牌货终于找到个好机会,可以好好地陷害那正身一番。那是真幻乘头领大寿的日子,轮回乘的人内心与他们不和,但表面上还是假作一家亲的。送礼祝贺自然少不了,但最重要的是两派的年轻的弟子们都会齐聚这头领家宅中,于轮回乘的弟子而言,这是每年最轻松、最能回归小孩子天性最可以自由玩乐的仅少时光了。因此在脱离师上严厉目光的花园廊角,他们脸上、眼中,便可褪去严酷的表情伪装,自然天真地笑了。
于那冒牌货而言又有所不同,对于外界而言,头领府中应是只有一个小姐,那么冒牌货是一定不能被人见到的,不然头领这个苦心积虑的妙计就功亏一篑了。
真幻乘有着如此怪异的、无聊的传统执念,有时候计谋比他们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他们对完美计谋的追求已然超出了以往战争时期的实用性,成了一种纯粹的智力挑战。有言道,心穿胆破,计谋不破。为了完美的计谋,连性命乃至一切都可牺牲,莫说一个小小女孩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