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麟沉吟。只有幺儿知道，左娘近十年来都在赵府养尊处优，何来吃苦之说？
一会左娘都没有说话，碧麟才开口：“前辈……这些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何又要再揭起伤疤，徒增痛苦，激起仇恨？今日我与幺儿姑娘在华府走过，因为谣言误判，无家可归的难民们都把怨恨发泄在华府上，华府的人、物，都成了泄愤的对象，被毁得面目全非，有众多无辜仆人被杀害。华夫人更是在不日将要被问斩，怀恨如此，又何必呢？”
左娘听了脸上一抽，咬牙道：“什么何必？十分有必要！你可知难民所听信的谣言是谁想出来的？你可那贱人的判决是谁教唆的？这些都是我苦心积虑布置的复仇大计！她有这样的报应，华生白的府第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我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看到这样的结果，简直就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哈……”说着大笑起来，但样子并不快乐。
碧麟看着左娘如疯似狂的样子，满面痛苦，但更多的是可怜与可惜，“母……母亲，你……唉……”他这时第一次叫她为母亲。
左娘：“怎么？你为失去了华家的财产而可惜吗？你放心，华家金库里的钱财我已经命人去取回来了，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那贱女人早就挥霍得差不多了。而且，等你以后跟我学会了幻术，在这里简直是能为所欲为，一点点钱算得了什么？你看看我现在……”
碧麟依然摇着头，”母亲，我不是在为我的继承权而惋惜，而是为了你而惋惜，为了华夫人惋惜，为了华府受害的仆人惋惜，为了犯下错误的难民们惋惜。你们都是可怜的受害者，都是因为厄运而受害的。“
左娘：”麟儿，你终于肯叫我做母亲了，你终于知道你母亲我有多可怜了！但有些事你错了，你不应为那贱女人惋惜，她就是该死！“
碧麟：”母亲，放下仇恨吧，报仇并不会令你更快乐的，华家已经破落了，你也算是出了一口气了，是时候收手了。放手吧，只有放开了，你才能忘记伤痛……“
左娘：够了！到了现在你还在为她求情？你真是认贼作母！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忘了你亲生娘亲我的深仇大恨，去替我的仇人说情？你所读的圣贤书都是怎么教你的？你连亲生的母亲的意愿都要违背吗？“
碧麟：“母亲，华夫人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看着她被诬陷而袖手旁观。“
左娘：”好啊，你这个有奶便是娘的不孝子，我倒要看看你要怎样不去袖手旁观!凭你一己之力，州府内有重重精兵把守，现在又有两个御营的石犬卫，暗部的各种怪物，你要怎么去救人？老娘便安坐在这里，吃着茶点来看看你是怎么去救出那贱人的。“
碧麟：”母亲，孝义不两全，请恕我在此事上不能答应母亲你了，将来有机会定再来向母亲你尽孝！告辞，请母亲保重！“说完，神色决绝，大有离去之意。
左娘：”好啊，你去救，你一个人被他们乱刀砍死的时候，到时不要后悔认错了哪个是你的亲娘！“
碧麟一抱手，竟就要转身离开了。幺儿这时踏前一步道：”阿姊，你说错了，华公子他不会是一个人去送死的，至少有我陪他一起死。“说着也是一拜，转身跟上了碧麟。
”你们敢这样对我？我跟你们说，你们一出了这个门，就是我的仇人，我永远都恨死你们！“
左娘咆哮着，但两人似乎像没听见，还是一步一步稳稳踏出了她的房门。
”滚！快点去死吧！“左娘把房内的东西噼里啪啦全摔烂个透。
但当门外两人走到庭院的门口正要转身消失，”等一下……“两人回头，见左娘还是只披一件拖地的雪白大长皮裘，光着脚奔出房门，赤足踏在冰冷粗糙的石地板上，”等一下，麟儿、幺儿，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你们快回来，和我一起喝喝茶，烤烤火，我刚才说的话，你们就当……“
碧麟只能对她再一拱手，带着幺儿转身消失。
只剩左娘定定站在空荡庭院中间，赤足冻得通红，但她浑然不觉。
……
”有奸细！劫监牢啊！“巡逻的侍卫叫起来，州府的不一会就有一队队的士兵流转聚簇，左娘在床上听着外面热闹烘烘的，辗转反侧。好久声音平复下来，左娘叫了丫环来问情况，丫环掩着心口说，那奸细已被捕了，听说是被打得半死，披了一大白披风都被染得通红了，亏得那几个朝廷来的钦差……
左娘想到碧麟刚来时便是一身白衣，猛冲去牢房方向。
”滚开！“层层墙般的士兵把那劫监牢的奸细围在中间，本来是沉沉铁铸般寂静，但一声声的娇叱把这墙堵堵破开，士兵纷纷回头去看，一妩媚妇人只披一件长长拖地的皮裘，从最后面匆匆挤上前来，最前面一排的一个士兵看得呆呆怔住，啪！脸上挨了这美妇火辣辣一巴掌。
”放肆！是谁！“施恩图似乎已隐隐成了州府的领兵的第一人，他扶一扶头盔，略显疲惫，显然在这奸细上也是费了一番力气。向来人一喝，但很快认清了是谁。”啊，涂夫人，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很危险的，来人啊，快护送夫人离开。“
左娘把上前来的士兵拍开，施只好亲自靠近她，把她的衣衿包紧，”涂夫人，您先回去吧。“
左娘盯了他一眼，”让我看看这奸细的样子。“
施知道根本没有道理要给她看，但被她深邃眼睛一看，顿想让她看一眼也未尝不可。
左娘没有了阻栏，靠近伏在地上那微微呻吟的一团白影，手颤抖着伸向他，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
”麟……麟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