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婆婆的山洞内别有洞天,宽敞得很。亦人被泡在一个装满水的大缸中,下面架起来,点了火烧着。涂婆婆在忙着把说不出名字的蛇虫根叶放进去,缸中的水不时冒着怪烟,水的颜色也慢慢加深,而亦人脸上的痛苦表情渐渐减轻,直到他安祥地昏睡过去。
伽梨、碧麟、幺儿三人围了火堆坐着。伽梨看着眼前两人的不自在,心中是无限的自在,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泥的衣服本来风干了,又在赶路的时候被汗水濡湿,现在又在火边烘干,泥结在身上。她叫幺儿借了水洗了,打破尴尬的沉默。
“这小子一时半会死不了了,但这个伤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治好的,你们可以先回去了。”涂婆婆说。
碧麟:“那我们就不打扰前辈了,就此告辞了。”
涂婆婆:“华公子,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了。”
碧麟面露尴尬:“晚辈必回家请禀家母。”
涂婆婆:“是回去告诉她这婚事已经定下了。”
“是,明日晚辈再来拜访。”
“你们天天来也没用……可没那么快好得了,你还是先回去准备准备聘礼吧。”
碧麟向幺儿施礼,两人就走了。
然而伽梨大半个月来还是天天早上都来这山洞中探望亦人,碧麟让她在华园住下,出入带着眼纱防官兵认出。亦人的伤也恢复得快,但一直昏迷不醒。伽梨在他耳边说着每天见到的琐事,华园里的各样的花,市集里的小贩卖的玩意、艺人的把戏,平湖城外闹鬼的废弃园林,森林里路上她追过的彩鸟小兽,还有她昨天新学的剑法。要离开的时候,都会说,怪人,赶快好起来吧。
她找不到说话的人,只能和昏迷的没有回应的亦人倾诉着。要是找碧麟聊天,他必定像教书先生讲课一般无聊得要紧。龙师姐更不用说,又插不入那一群聒噪的道姑师妹中。天天见得最多的幺儿,则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碧麟把涂婆婆强迫他娶幺儿的事和母亲戚氏说了,戚氏只认为这事有趣,她掩着嘴笑,衣妆典雅,性格却依然像少女般无邪,她说要找个好太阳的日子去老婆婆的山洞里去看看,在这之前可以叫婆婆的孙女来家里玩。
华园里有个院子,一大片空地,碧麟回来后这几天禁了仆人进去,他们师姐弟妹便在内日常练功。伽梨从外面回来,也到这院子来练剑,经过那一堆师姐妹,龙韵丝在指导她们飞剑之术,众人一字排开,用飞剑去击十丈开外的一排木桩。碧麟在院子另一边指导师弟剑法。
只见碧麟手拾竹枝,对敌两个师弟。两个师弟攻守严明,合作无间,只要是一个挡缠着碧麟的攻势,另一个必借势攻来,又时而交替转换攻守;而碧麟进退游移,潇洒灵活,只不时刺出一击,却均是两人的破绽。只见碧麟一剑被其中一人挡开,另一人立刻攻向碧麟,碧麟斜退,佯装出一个空档,那师弟一剑向他刺来。
眼见要击中,却偏偏只够着碧麟衣裳,他剑还想前伸一点,这样太急进却离了后面的同门的保护,手上受了碧麟竹枝一下,剑一下脱手,脖子上也多了一条红印,碧麟与前面这个师弟擦身,猛攻后面另一个师弟,攻得他一时手忙脚乱,只守不攻,守了一阵就支持不住,中了几下竹枝的招呼。
“刘师弟你刚才一击孤注一掷,毫无保留,一旦落空就被人有机可乘;林师弟,你一失势就不知措,消极防守,落入被动而被敌人封杀击败。无论是攻还是防,都不可太过极端,这中庸之道……”碧麟从剑法说到做人,滔滔不绝说教起来。
“华师父,又在教训徒弟啦?你从哪里偷学了我的剑法?”伽梨就在他身边。
“昔姑娘又取笑在下了,我是故意用非本门的武功与刘师弟、林师弟练习而已,姑娘放心,在下并没有向他们传授一招一式你们祖传的这剑法。”转向两师弟,“两位师弟回去再把刚才比试的过程好好回忆,明日我们再练。你们可以去找龙师姐请教飞剑术了。”两人过了那边。
伽梨打趣道:“华师父,您什么时候教我飞剑之术?”
碧麟:“请昔姑娘见谅,一来本门武功假如要传授,必先请示师长,再来在下学艺未精,不可妄自……”
伽梨:“得,反正我也不想学这种飞剑镖木桩,还不如学射箭呢!你还是继续帮我解释我家的那剑法吧。”
原来伽梨他们昔家在开国的时候是一群由武僧组成的刺客,专做那刺杀敌帅、盗取军机的暗事,立了不少大功,立国后还了俗,赏赐他们“昔”姓,掌管所谓“暗部”,也还是做渗透刺杀的事,不是个正式存在的部门,只向君主负责。近来因为涉嫌谋反,昔姓族人被尽数诛灭,暗部也被外姓人接管。
这昔家把多年刺杀敌人的经验总结成武功,传下来,其中有一套使短剑“暗流式”剑法,诡秘狠毒、精练直接、招招致命,但其中实是暗含佛门人为减少敌人痛苦的怜悯。这也正是伽梨之前即兴使出,只用一剑就削断郝豪杰的手、刺杀铜甲军官的剑法。
伽梨只知这剑法的招式和口诀,却不知何解。前几天刚好又不自觉使出那剑法,碧麟好奇问起,伽梨也大方,一招一式演示给他看,他对着口诀按自己对剑法的理解解释给她听。这“暗流式”每一招都像是单独不连贯,伽梨也不知要怎么用,只是偶然灵机一动夹杂在她的普通的剑招里面,时而如神来之笔,时而却笨拙牵强。
“昔姑娘,在下大胆猜测,你这特殊的‘暗流式’其实本来就是要和另外的剑式组在一起使用的。请姑娘都演示出来,我们一起探讨……不过,这是姑娘祖传的剑法,如此泄密,怕有不妥。”
伽梨只含笑看着他不回应,看到他有点别扭了,才说:“华公子,你平时跟亲人说话,也是这样有礼貌,装模作样的么?”
“对长辈自然更加尊敬,对晚辈更加亲爱,不知昔姑娘为何问起?”
“好,不用说了,从此以后不要叫我昔姑娘,叫我伽梨也行,阿梨也行。我如果直呼你名字,你也不要说我不客气。”
碧麟思索一会:“好吧,伽梨……姑娘。”
“这才听话。那我们开始吧。”于是她将那祖传的“沧河入海剑法”中的“回波逐浪式”和“九曲八转式”一招招使出来,前一个剑式是伽梨一般用的进退灵活的剑法,碧麟刚才和师弟们对招也是用此,后者是反手握剑,近身缠斗的招式。
碧麟边看她演示,边回想起她说的剑诀,心中一一索解。伽梨不久演完一轮,看碧麟闭上眼,想得入迷,等了好久,叫他一声,他说再等等,此后又一会,碧麟拍手顿足,拿起竹枝比划起来,越舞是越兴奋,笑道:“伽梨,你攻来试试。”
伽梨一剑刺向他,他使出“回波逐浪式”的步法,本来是敌来我退,敌退我进,如影随形,碧麟反其道而行,潜身突进,这步法进退迅速,一下已贴在伽梨身边,碧麟又转为用“九曲八转式”中的摔法,脚上只轻轻一扣一勾,伽梨向前摔去,又转用“暗流式”竹枝正好划过伽梨腹肋,如是用真刀枪,早已肠肚横流了。
伽梨身体正要狼狈砸在地上,碧麟用手一兜,把她抱住,也是那“九曲八转式”中的一招。也亏得伽梨身子轻盈,碧麟一只手便揽得住。两人抱在一起,一惊一喜,良久才觉双方呼吸相闻,四目交投,一时说不出地尴尬。
伽梨推开他,整了一下衣容,叫道:“好你个华碧麟,你想摔死我呀?”
“请伽梨姑娘见谅,在下一时兴奋,是因已窥到这剑法的门路了。”于是将自己对三种剑式应该如何把按口诀揉合连接在一起使用的理解说给她知。两人一一演练印证。
院子这一边,一位黄衣戴眼纱的师妹心思从来都没有在练习飞剑上面,她的飞剑是几个师姐妹中最准的,每每能一击必中木桩上画的圆心。她一剑留在木桩上好久都没有收回来,只偷偷瞄着院子另一边看。把伽梨早先说的她们这些飞剑不管用,后来又和碧麟师兄说说笑笑、搂搂抱抱尽数收到耳里眼中,看得她牙痒痒的。
“巧铃,你不看着剑,四处张望作甚么?”
“对不起师姐,我一时看不清楚剑飞到哪了。”
“专心点!”原来龙韵丝就在她身后,又转去教其它人。
巧铃回头看,哪只自己,其它几个师姐妹不也是摆摆架势一边张望,其实心都飞到碧麟师兄那去了。
龙韵丝待碧麟和伽梨练完一轮,休息期间,找了碧麟去谈话,“华师弟,我们下山以来已有些时日了,是时候收拾一下,准备回程……”两人转过墙角出了去,只听见声音渐远,
剩下伽梨一个人,心中压不住兴奋,纵使手足累得酸软,却又忍不住站起来再比划几下。突然一破空之声接近,伽梨来不及回头,啪一声,头上的发簪被击落,回头看,师姐妹围成一堆,中间出头的是黄衣少女巧铃。伽梨回看击中她头发的物件,自然是巧铃的飞剑,直钉入了墙上。
伽梨口直心快:“你瞎……你们干什么,放着你的木头桩子不射,射到你姑奶**上?”想到这些是碧麟同门,暗暗忍下无数粗话。
黄衣少女也觉自己那一剑太过险,气势已减,说:“你刚才说本门飞剑术的不是,快向我们几个道歉!”
伽梨:“行,算我昔伽梨有眼无珠,不识你们的‘独’门绝技,给几位女道长赔不是了。”语气毫无诚意。
那黄衣少女听了登时火冒三丈,把眼纱摘了,原来她一只眼闭着,上是一条疤痕。伽梨是有意无意句句都刺中了她的禁忌。
只见黄衣少女手一指,飞剑从墙上噌一下飞回到她头顶上几尺,悬浮在半空中,只待她手指一指便会如箭飞出。少女道:“今天便让你尝尝本门飞剑术的厉害!快拔剑!”众人远远避开,有个深色衣服的少女一瘸一瘸出了门去找师兄师姐了。
伽梨:“唉,原来你刚好是独眼……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故意说你瞎的……”
少女:“听说你的剑是偷的,剑法也是偷学的,整天也就知道搔首弄姿,勾引男人,全做些不检点的事!”
伽梨:“好啊,这原来是故意找茬来了,那姑奶奶我就找你试试我新学会的剑法!”
少女:“好,就看看师父常常鄙夷的以手持剑的‘末道’,怎么和我们的飞剑‘极道’相比!”
伽梨横剑胸前,提防着黄衣少女的飞剑袭来,脚下步子密密移动,一点点向那少女靠近,不时作出假动作来引诱她出剑,她却有耐性得很。
伽梨道:“你碧麟师兄常对我说,我那些师妹,个个身上都缺胳膊少腿的,脸上还那么一大条线划了一道,天天看了,都让人吃不下饭了,特别是那独眼……”只见少女手一挥,剑激射而出,叮一声,把伽梨手中的剑击落。
黄衣少女巧铃本想把伽梨的剑击落后好好羞辱她一番,谁知伽梨弃了剑,直冲过来,她一时?了手脚,原来她是独眼,对远近的把握不如常人,剑射得精准,却只会直来直往,不懂横砍下劈。伽梨和她、飞剑在同一直线上,急速射回又怕击中自己。
伽梨已到她身前,她们师父认为拳脚功夫是末道,徒弟的近身功夫自然只比常人高些少。少女手胡乱摸挡,伽梨“九曲八转式”使出来,搭上她一只手一拉一推,脚下一勾,巧铃仰天摔倒,伽梨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扇了她七八个大耳刮子。嘴上也不放过她:“原来这就是你们师门的绝技,用金钟罩大肿脸来撞碎敌人的掌。”
巧铃边哭着,手乱抓,扯了伽梨的衣襟,露出内衣来,伽梨惊了一下,被她伸手来抓了头发,扯得头皮生疼只能伏在她身上,手也不能打到巧铃。
“我就说早早回去,免生事端……”龙韵丝说着转入门来,见众人正要把伽梨巧铃拉开,两人却相互扯着对方的头发衣服,怎么都分不开,有人鞋子掉了,有人衣衫都扯破了。
“荒唐!巧铃,快放手!”“昔姑娘,你们怎么……”龙韵丝和碧麟上前动手才分开了她们。
“你们俩怎么就这般拉扯起来了呢?”只见两个头发衣服散乱,巧铃一直在抽泣,两个脸颊肿得熟蟠桃一般,脚下只有一只鞋子;伽梨衣服被扯开了,也不敛起,脸上几道红红的指甲痕,红着眼撅着下巴向巧铃。
“巧铃,一定是你无理取闹,快向昔姑娘道歉。”
“还……还要我,应该是她向我们道歉,她说我们的飞剑术不好,师姐你也听见了的。”
碧麟见伽梨狠狠的样子,知她定不觉自己有错,便说:“钟师妹,那不过是昔姑娘与我说的玩笑话,不是真的诋毁你师门,这样,我代昔姑娘给你道歉了。”
伽梨却发作起来:“华碧麟,我根本就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你代我道歉就是代表说我错了?好个华碧麟,你也不帮我。”说完转身拾了剑奔去了。巧铃还在向龙韵丝数落伽梨的不是,碧麟只能摇头怅叹。
问剑峰和朝廷暗部的史上第一次决战,就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