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一个女声在轻声叫唤,伽梨迷蒙中感到有人在轻轻拍她,她翻手想要把那只手扭过来,招式使到一半,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怎么也想不出接下来如何出,那人的另一只手按来她额头上,“小姐,你今天这么晚起床,是不舒服么?”
伽梨睁开眼睛,一小丫环在床前关切地望着她,上面是素雅的帐子,身上盖着花被子,是身在谁人的闺房之中?她用力撑起身子来,无视眼前丫环对她的问候,环顾自己所在的环境,闺房不大,但大小杂什安放得整整有条,却认不出这是华府的哪个房间。衣服有人帮她换了,那剑到哪了?她摸着床被找不着。
“我的剑去哪了?”推开扶她的丫环,踉跄走了几步,只觉身体好像不是她的一样,胸口涨得要紧,低头看看,不知谁在她胸口塞上了什么,她手掏进去一揉,吓得呼吸都屏住了,瞄见梳妆台上的镜子,扑过去抱了镜子。她疯子一般对着镜子,手在脸上、身上这里摸一下,那里捏一下。
镜中是个鹅蛋脸的绝色美人,她时而揉捏着自己的精致的鼻子、透红的脸蛋,时而张开嘴巴,看里面牙齿。即便蹙眉诧异时,也是天然地惹人怜爱。这分明是华夫人的脸,却比伽梨所认识的华夫人要年青,年纪只和碧麟差不多。然而……然而自己怎么会一夜间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茶,碧翠晶莹,几条黑色的茶叶从底下的一群中逃离,浮到了表面。当伽梨感受到来自茶壶的热的时候,她手已自然地把它松开,还好只是落在茶几上,咯啰一声茶洒了一大半出来。“看你,总是呆想,不知什么时候才肯长大……没烫着吧?。”一个员外样子的人抚着胡子说她,一个中年妇人过来给她吹吹手,“她听说今年不回塞外的外婆家去,正不高兴呢……”原来这就是华夫人的父母,伽梨心想。她母亲接着说:“归雁,你今天也去采荷塘里最美的一朵荷花来给我吧?”
……轻舟穿过密密麻麻的荷叶,伽梨……或者说是年轻的华夫人戚归雁坐在船头,或高或低的荷叶抚过她的发丝和衣角,“夫人是怕小姐你闷得慌才让你天天出来给她采荷花的……”丫环在后摇着橹,伽梨感到一种淡淡的忧伤,这和她现在所处的情境有点不合衬,这不是她的情感,而是归雁的忧伤。
或素或粉妆容的荷花或轻掩绿袖,或亭亭傲立。归雁自然无心于赏花,丫环伸长脖子来找这群芳中开得最灿烂的那一朵,然而百花缭乱,一朵总比一朵艳,看中了一朵,旁边一朵却比它更好看,要伸手去摘,才觉还是刚刚那朵开得动人。到最后她颓坐下叹一口气,“小姐,我定不了主意,还是你来采吧……哎呀,到头了。”原来说着轻舟已出花丛。
出了荷丛,是平湖镜静,豁然开朗,湖堤几排柳树垂下,湖中心一个凉亭竖起。丫环指着那亭子道:“小姐你看,亭子那边也有花,我们前些天怎么没有发现?”摇了船过去,见湖中心刚好有这么一块地只够立得下这么个亭子,围着它的荷花长了黄的紫的以往少见的花色。两人便泊了船在亭下纳凉。
微风拂来,归雁脑中是一片空白,没有丝毫头绪。丫环蹲在水边挑选着花,正要伸手去采,有个童声道:“住手,是哪来的野丫头,偷摘我们家的花!”
归雁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一条小舟也靠在亭下,一个公子哥儿和一小书僮登上来。丫环觉自己的领地被人冒犯了,小声说:“真不要脸,亭子这么小还要往上挤……”又对那书僮说,“你说这是你们家的花,这上面可写有你家的姓氏?”
归雁和那公子对上眼,便吃了一大惊,似丢了的魂都归回来了,脱口而出:“华……华碧麟?”这公子和华碧麟是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眉宇间少了碧麟的严肃和英气,眼尾唇角多了平易近人的笑意,身子骨比起碧麟要单薄。那公子见了她也是睁大了眼睛,“妈……妈?”
书僮去和丫环争执起来,这两人便走到了一边,“乖乖儿子,你怎么也……变成了这样子?”
“你是……”那公子上下打量她,“……伽梨姑娘?”
“华碧麟,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搞的鬼,我怎么会变成了这模样?你怎么也变成了……你这是变成了谁?”
“我这是……我父亲华生白年轻时候的模样。”
“你爸爸生下来就很白么?”伽梨打量一下他,觉有点好笑,又笑不出来,“我们这是在做梦么?”
“我不知道,只是,这湖心亭便是我父母当初相识的地方,我们应该是在重复当年发生的事。”
“我的武功全都想不起来了,模模糊糊想到的也用不出来,你怎么样?”
“不但是武功,连内力都尽失了。”
“华碧麟,我们不会是已经死了,灵魂出窍,附身到你爸妈身上了吧?”
“嗯,我总是觉得脑袋飘飘荡荡,想不起事情,如果像你所说是灵魂出窍,怎会如此巧合,刚好是你我附身到我父母两人身上?如若如此,还尚算不幸中之大幸,然而……”他说着靠近伽梨,压低了声音,“我隐隐觉得,有种被人在暗中注视着的感觉,自己的行为思想,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但如果说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那么这众多巧合也就说得通了。
“我们的对头谁有这般能耐,把我们魂魄送到这十几年前来?那朝廷走狗能?那老妖婆也应该……没有吧?”
两人还要说,只听见书僮和丫环越争越响,书僮说:这整个湖都是华家的家业,水下的荷花水草,堤上的高榕垂柳,上头飞的雏燕老鸦,里面游的锦鲤泥鳅,都是我们华家的。
丫环道:那么这上面吹过的风是不是你们家的?降下的雨是不是你们家的?飘着的雾是不是你们家的?结成的露是不是你们家的?晒着的日头月亮是不是你们家的?上面走过的人是不是你们家的?不是吧?那我来告诉你,我家就住在这湖的东面,你这湖在我家的西面,这风光雨露,都是从东方我家飘过来这西方的,那都是我家的东西,这荷花是我家的东西滋养长大的,自然也是我家的东西。
碧麟听了,问伽梨,“原来你们来这采荷花……”
“那是你外婆,我那妈妈的命令,说什么要采这湖上最美的一朵荷花……”
“这那用找,湖上最美的花不就是你么?”碧麟脱口而出,自己都吓了一跳,两人的脸都刷一下涨红,好一阵子两人都没了声气。
一会,碧麟想要辩解,刚张开口,只听见伽梨深吸一口气,“好你个华碧麟,还敢调戏你妈妈,你不是说现在是作梦么?那我就让你醒醒。”说着挥动手掌,扇在他脸上。啪一声,把还在吵闹的两跟班吓得静下来,见碧麟的脸上五个手指印还在发红,表情甚是尴尬,两跟班忙过来把他们分开,书僮道你你你们怎么打人,丫环也不回嘴,拉了小姐连忙走,登小船去了。
碧麟扶着栏杆,望荷叶丛丛,一分一合,倩影没入其中,只摸着脸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