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月的手一接近白虹剑,手中传出的真气便化成光雾大量流出,涡旋着卷入剑中。
一草:“这剑用起来虽然很强大,但他本身就像个真气的旋涡,普通人光是拿起它就已经够吃力了。就像权力、憎恨,最终只会伤害到你自己。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拿着它的时候,你运功自愈的效果就会变差。这剑本来就不属于你,你把它还回来吧……”
吞月没有理会他,轻轻哼一声,“左娘,你快去那个山洞里躲起来!”
一草的目光瞄到一边的左娘去山壁下扶起卜卜丁,和他一起支撑着走往山洞去,吞月也回头看到。
一草:“你也看到,仇恨是可以化解的……”
吞月:“她比你聪明百倍,她是要把这和尚当人质呢……”
两人的衣角一消失在山洞的黑暗中,外面这两人的目光又再回到对方身上。
一草:“原来你的确还有关心的人,那你更应该把剑交回来好好自首,就算你今天像之前屠杀我的朋友、同道一样杀了我,还有千千万万五流派的弟子要找你最追回公道,到时候你保证时时都能保护你所关心的人安全吗?自首吧,让这一切都结束。”
吞月深深吸入几口气,要说话却没开口,但终究忍不住,一字一句慢慢咬牙地说:“我有什么罪?你又凭什么来审判我?你们这些人不要再假装公道、正义了,你手中的黑羽剑是怎么得来的?”兵刃声、撕杀声、惨叫声,仿佛又再回响在吞月耳边,“八年前,我们无端被你们偷袭包围,只有我和另一个同伴逃出你们毒手,但他最终还是重伤死在我怀中,在他死前,他叫我活下去,我想要怒吼,我却怕引你们发现。那时候,你们干出如此卑鄙之事的时候,为何不谈所谓的公义?”
“咳……我……我当时不在那里……无法说……我……”一草一口气喘不过来,没命地咳嗽起来。
吞月重重呼吸几口,现在连他的身体都涌出淡淡光雾来,越来越多地卷进白虹剑中,剑也由透明变得越来越亮,从他喉咙中低沉传出:“这不会结束的。这是一场战争,是你们挑起的战争,战争没有正义、罪恶之分,只有活下来的人和死人,只有无限的仇恨,不是这把剑所引起,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命能解开的。这仇恨会延续到我的儿子,你的儿子,世世代代,他们会拼死搏斗,直到永远!”
吞月的手握上倒插地上的白虹剑,他身上的真气飞速涌入剑中,剑身发出的光亮耀眼得不可直视。
一草:“我想在这里了断,不论以什么方式了断,把你的憎恨全部放在我身上吧,我是五流派正义的执行者,我们犯下的错,也由我来全部承担!”
“很好,这是你要的了断,接着!”
一闪!一道耀目的弧光,剑气随着吞月手中的剑挥动而射出,这道厚重的剑气如一道竖直的巨浪开天裂地推向叶一草,连波浪最边沿都能在岩石地面上犁出长长深沟。吞月连续隔空斩击,几道剑气形成的巨浪以不同的斩击角度层层叠涌向一草。
传说中可以隔空伤人的剑气在真正修炼剑道的人中,鲜有人钻研。一方面是因为很难见成果,另一方面是因为剑气一定会由剑发出,那么出招时必定有相应的动作,出招后剑气运动的轨迹也是确定的。就像理论上箭矢是可以避开的一样,在高手眼中,剑气在出手时,就已经毫无变化、秘密可言了。
但是,也有洞穿对手的招式而无法躲避的情况,以箭矢为例就是当密集的箭铺天如雨下的时候会避无可避,现在一草面对重重剑气巨浪交叠,也如箭般飞速扑来,就算一草用真气把他身体机能催逼到极限,也无法避开如此密集的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实则只在刹那间,只见一草旋身仅仅避过第一道竖直而来的气浪,转眼连绵几道巨澜已到了他身边把他单薄的身形淹盖。
就在巨澜齐齐扑到他面前之际,一草手中的剑一挥,千钧巨浪一瞬如冰消玉碎,尽数瓦解。他的剑接连劈出,每劈一下,便踏进一步,他的每一剑挥出都如从大地中吸取能量,身体中的丝丝肌肉联动,连脚趾到颈脖都至关重要,他的动作精细、协调且迅速,力量从呼吸中来,直达剑尖!
劈!
如狂风巨浪中的一棵劲草,叶一草舞动、弯曲,但坚韧不倒。他的剑尖划过吞月发出的层层剑气巨浪,顺着其展开的角度破竹般劈开,他接连挥剑,本来开山裂地的重重剑气,顿时烟消云散,化成扑面一团彩霞,只能卷起一片尘土落叶。
一草一进一劈,到吞月的剑浪尽数被劈开之际,他已离吞月不到一丈近了。
吞月手中的剑再次发光,剑气在出手后没有变化,在出手前却是有着无数变化的。吞月的动作有点像弓弦迸发的迅捷,骤然而起,他已把机体的力量和速度发挥到世间极致,手中白虹由右下向一草横腰扫来,一草的动作却像极随风摆动的新竹,协调而准确。
剑身拖动着耀目剑气爆发出来,吞月仿佛是挥动着一把丈多长尺来厚的巨刃,而无需顾虑巨刃的重量,肆意挥洒着极限的速度与力量!没有人可以在如此近的距离避过如此迅速且大范围的攻势的。
但一草没有要避开。
一草仆步探身,身体几乎和地面贴上,剑的轨迹如残月。气浪擦着他头背上略过,吞月横劈的动作还没尽,一草手中剑已中他腹部。吞月把动作强行停止,回剑切一草的剑,轰隆!白虹发出的剑气隔在一草和他之间,击入地面,翻起泥土,切断一草的攻势,吞月忙跃向后。
一草又欲攻来,“咳咳……你为什么要逃?你害怕我了。”
吞月按着受伤的腹部连续向后跃开,一草一步步走向他,走了几步突然一口气喘不过来,猛烈咳嗽起来。吞月乘机一道剑气轰向一草,一草斜扑开去,在地上滚开,用剑支起来,这时他动作慢得好像全身力气已用完般,他抬头看吞月,吞月也无暇攻击了,剑插在地上运气疗伤。
一草支着剑慢慢向他走来:“你刚才没打中我,咳,所以不要当我死了,自个儿顾着疗伤……咳咳……”
吞月喉咙底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他回忆前两次交锋,再刚猛的剑气也被他挑破,这农户的出手并不比自己快多少,但却在对招时处处领先,平平无奇的一剑刺来却无法避让。自己的招式已算是天下最精简直接,他的出招却比自己的还要精妙准确。他的时机击破了自己的速度,他的精确击破了自己的力量。
和一个人战斗得越久,越能真正了解这个人。他隐约感觉到,这农户心中有一股可怕的欲望……吞月在多次大战中幸存下来,靠的不仅仅是可怕的身体力量,更重要的是他动物般的战斗本能和惊人的求生意志,越是混乱的死斗,越是绝望的境地,越能激发他的这些本性。但这人却是和他相反。眼前这衣衫褴褛的人,有着如静止般的冷静,和……和隐约可以感觉到的,求死的欲望。这人代表着……死。
失败。注定要失败。
眼前的这个人从技艺到精神上,处处克制住他,他生平第一次感到绝望,无限的绝望。
但吞月不甘心,看着眼前拖着剑趔趄踱过来的这人,他预视着自己将要发出的攻势,但下一个念头便闪现自己如何被击杀的画面。有那么数百次,他的身影以可以穷举的各种方向动作攻击这人,这人只消一刺,一削,他的心脏便被洞穿,他的手便被截断,他的眼便被扎破。放弃吧,根本毫无胜算!他预视了数百次他的失败,数百次他的死亡!他预视自己的头被砍下、被开膛、被腰截。他预视自己被肢解的尸体遭野兽争食,被蚁虫菌霉腐化,长满杂草,最后化为尘埃……
但在下一瞬间,他眼前闪现,自己儿子和左娘的死状。青灰色的皮肤和黯没的眼珠。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于是泥土中冒出缕缕黑烟,似要哀悼少女和婴儿的尸体一样,弥漫其间。不一会就变得如墨般暗浓,两尸的嘴巴张开,各吐出一颗汤圆大的亮烟,在黑烟拥簇中上升,黑烟此时如滚滚泉流从地底涌上来,团聚成一只三丈来高的兽的形状,黑烟扬荡成黑火。这是一只黑火构成的狼,两尸发光的精魄高高嵌在他的头部,形成了它的双目。
这双目重叠到吞月的双眸。
他本来失神的双目又有了光,他眼中的疑惑尽数消散,但伴随着的是理智也无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纯粹的本能。
他的肺快速缩张,心脏战鼓般擂动,耳中一开始尽是自己雷震般的心跳,但又在一瞬间,变得如死般安静,周遭一切也逐渐褪色、迷糊……只有敌人。
只有眼前这人的一切都变得怪异地清晰。这人的一举一动,分不清是自己的想像还是现实,这人的动作放慢了一百倍,连眨眼的动作都能看清,同时细节也被无限放大,敌人头发的扰动,手指肌肉的伸缩,带动剑身的微震都清清楚楚。他的视力和听力发生了联感,敌人身体发出的声音信号重叠在他的眼睛上,如同透视,对方的心脏肺腑骨骼肌肉,悉数明现。甚至,他能见到对方未开始的动作,在对方抬脚前已见到他行走的路径,在对方眨眼前已知悉他目光瞄准的方向。
他瞪大眼睛讶于眼前异景。他已陷入一种无法分清现实和想像的颠狂状态。这是一种专为战斗而生的颠狂状态,眼前的敌人变得无限可怖,但却越能激发出要击杀对方的无穷欲望。
嘶……他咬着牙长长呼出一口气,从他的呼吸中喷出浓浓黑烟,渐渐,连他的身体表面也冒出滚滚黑烟,弥漫他周围,隐约形成一头狼的形状,然后在一瞬间,尽数卷入白虹剑中。
不够快只有更快,不够强只有更强。
剑身在黑烟中渐现无法直视的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