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差不多有两个月没在猗兰殿露脸的刘启突然出现在了王娡面前。王娡大为惊讶,赶紧笑脸相迎,跪拜请安。两人从几乎天天相见到现在很久不见,多少有些生疏,有些尴尬,只能相互笑了一笑,算是心照不宣了。
刘启看样子并没有打算马上离开,他抱了抱刘彘,逗上了一会,然后把小鬼交给怡姐带走。之后他拉上王娡,坐在了榻上。
刘启说道:“珠儿啊,你看朕刚继位不久,朝中公务繁多,再加上儿姁现在也是有孕在身,多少要留些时间来陪她。朕现在当真是分身乏术,时间不够用,如此许久都不来看你,你不会因此怪朕吧?”
王娡还是那位通情达理的女人,她浅浅一笑,顺便摇摇头,说道:“珠儿怎么会怪陛下呢?陛下乃大汉天子,一国之君,每天要处理的奏章想必是堆积如山,要思考的问题只怕是要塞满脑袋。珠儿别的不图,只望陛下要爱惜自己的龙体,少些操劳、多些休息才好。至于珠儿这里,陛下在闲暇之余,能够过来看看彘儿,珠儿就心满意足了。还有儿姁妹妹嘛,她本来就是珠儿请进宫来专门伺候陛下的,她能获得陛下的恩宠,是她的福分,珠儿也是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因此埋怨陛下呢?”这些话王娡也算是言不由衷,但又不得不这么一说。
刘启什么事都明白,就是弄不清女人的心思。他伸出手,扶着王娡的肩膀,让她的头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顺便用手指熟悉地转起了王娡的头发。说道:“真是朕的好珠儿,朕对你有愧啊!等朕忙过了这段时间,再找个机会和珠儿出宫去走走,顺便再去趟那骊山脚下的茅草房怎么样?”刘启松弛一点,这调侃的话就会脱口而出。
王娡岂能不知刘启口中的“茅草房”是什么,不由得脸上一红,用拳头假装捣了刘启两下作为回应。
两人依偎着缠绵了一会,刘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冷不防地问道:“这阵子皇宫中传着那首童谣,想必珠儿也知道了吧?朕想问问珠儿是怎么看待这个事的?”
王娡把头抬起,疑惑地望了望刘启,不解地说道:“就栗子的那个?陛下您别拿这个来考珠儿了吧!这还用说,这肯定是谣传呀!陛下啊,您心里跟明镜似的,怎会看不出这中间的蹊跷?”
刘启一本正经地问道:“哦,这样啊。珠儿说与朕听听,怎么个蹊跷法了?看跟朕想的是不是一样。”
王娡无法,只得解释道:“您看啊,栗夫人是个急性子,即便她想当这皇后,也断然不会编纂这等小儿科的谜语来制造舆论的。这不是没事找事,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么?”
刘启笑了笑,说道:“不过呢,近日宫中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说是京城的栗子商人们为了提高栗子的价格而故意弄出来这首童谣,好伺机哄抬栗子的价格。”
王娡不动声色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来就像是这么一回事了,陛下遣人去看看外面栗子的价格,如果真是涨了价,那估计真相就是这个了。”
刘启哈哈一笑,说道:“珠儿还是我的那个珠儿,既聪慧又识大体。这个朕已经去调查了,现在京城的栗子价格已经就之前涨了三倍之多,这帮奸商朕已经下旨处罚他们了。”
听到刘启这话的时候,王娡才算彻底反应过来,皇上来猗兰殿固然有看望彘儿和自己的成分,但好像还有一个小小的目的,那就是为了试探自己,看自己有了彘儿之后是不是不安于现状,起了夺储之心?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私下在皇上那诋毁自己,但皇上并不相信,顺便利用这档子事来探探自己的口风。不管这次倒栗事件自己是不是参与其中,或者借这件事对栗妃落井下石,这都会让皇上对自己做出一些有依据的判断。
王娡已经明晰了栗妃在现阶段的不可取代,要不也不会指示怡姐去解栗妃的围。刘启问起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借机发难。她不经意之间又在刘启面前好好地表现了一把,让刘启满意而去。
流言止于智者刘启,他是不会相信这种无聊的传言的,随着京城栗子商人被朝廷处罚,这个事件就嘎然而止了。栗妃在这场风波中安然无恙,什么事都没揽上,反而还收获了一波同情。至于这场风波在宫中的传播者查来查去竟然是长公主,刘启也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去找姐姐的晦气。
窦太后自从当了太后,终日待在长秋宫好生无聊。因为没有了与权利的直接对话,这太后不比当皇后时痛快。想那时正因为先皇常年的身体不好,自己或多或少地干预了一些朝堂上的大事。这权利说起来真是妙不可言,让人欲罢不能。只是现在的身份是太后,刘启又年富力强,自己自然也就缺少了干政的理由。权利这个东西没有的时候还好,但得到后又失去了当真难受。窦太后心痒痒着,但理智告诉她不得不接受这种状况,心再痒也要忍着。
看着每天到长秋宫给自己请安的薄皇后,窦太后打心里不舒坦,好像是因为她抢去了自己的权利一般。当然讨厌的理由里面还有那长乐宫的太皇太后,都瞎了那么多年还精神着,始终高高在上,压着自己一头。
窦太后唯一能想明白的是,自己身体很好,一点毛病没有,比熬,她可比那老太太结实多了。她想着哪天等老家伙归西后,第一时间就要督促皇上把这没有生下皇子的皇后给换了,总之薄家的人是一个都看不顺眼。别的事先不提,这后宫的事现在还得是她太后说了算,谁来都不好使。
既然想到迟早要撤换皇后,那由谁来顶替这个位置好呢?窦太后闲来无事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按现在的常理分析,那自然是栗妃了,就因为大皇子刘荣是她所生这就足够了。但一切都顺理成章,那岂不是没有自己什么作用了?这样当然不行,窦太后想着自己必须好好地审视一下皇上这后宫中的几位“夫人”,只有自己选出来的才应该是最合适的,即便是栗妃也是如此。无论将来会是谁替换薄皇后,有了自己体现出来的价值,料她也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这样,老窦家的将来又会多上一层保障。
刘启继位以来,他的众位夫人天天都会来长秋宫给窦太后请安,窦太后对她们并不陌生。只是说心里话,谁也没能能真正入得了她的法眼,窦太后开始有些为难了。这阵正巧她的手上有一位道法高深的相师,她突发奇想,何不请他帮忙来瞅瞅这刘启的各位“夫人”,让他看看谁更适合当这皇后呢?当然,相师直接和皇上的妃嫔们见面那还是不妥,传言出去不合适。于是窦太后给长公主发出懿旨,让她着宫廷画师将皇上所有的“夫人”统统画上一副肖像画,一起送到长秋宫来,好让相师一起评判评判。
刘嫖领命而去,径直就到了程妃和唐妃的寝宫,她想和她们聊一聊太后刚交代的这个事,看看其中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程妃一听长公主说明来历,心里开始盘算,想着这短枪使着还算顺手,老枪也跟着来了,真是天助我也,正好一并加以利用。她不露声色,隐藏着自己的心思,就着刘嫖的话,笑着对她问道:“姐姐你看,我程姬的面相如何啊?”
长公主疑惑地望着程妃,说道:“程妃你让我瞅你干嘛?我又不是那相师,哪能知道这相面之术啊!再说这是老太太的懿旨,我说的可不算啊!”
程妃继续笑道:“我的长公主啊,妹妹可没有为难您的意思。您看,妹妹我程姬相貌一般,并没有什么特点,但也算是没有太大的缺点啊!唐儿自己人且不必说,您再瞅瞅那几位,栗姬是风情万种、水性杨花;贾姬是英姿飒爽、威风八面;王娡那丫头还太嫩,压不住台面。您觉得她们这样子能适合当皇后么?”
长公主并没见过王娡,她想了想程妃提到的那两位夫人的面相,点点头说道:“也是,这么说来还是你程妃最适合。这选皇后又不是选美,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漂亮。”
程妃止不住她的笑容,继续说道:“姐姐请放心,这事说来巧了,妹妹我进宫之前有幸也学过一些相面之术,对其中的道道也有所了解,只要我们这样这样……妹妹担保那相师会和我讲的是一样的,那我们不就无形中获得了太后的支持了么?”
程妃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往长公主袖口中塞银子的动作,示意长公主可以贿赂一下画师,好让他按她们的意思办事。
几天之间,长公主带着画师和太后的懿旨走遍了几位夫人的寝宫,按照程妃的说法,她就连猗兰殿也没落下。画师收了不小的好处,又迫于长公主的淫威,他不得不在给各位夫人的画像上做了些细微的调整,一般人是完全看不出来的。比如说这画像上的栗妃看上去会更加的年轻妩媚,而贾妃看上去则更显得威风果敢,至于王娡嘛,是什么样就画成了什么样。可笑的是那栗妃,还主动要求画师把自己画得更年轻、更好看一些,对于她的这个要求,画师自然是求之不得。
当这些画像被刘嫖统一送到长秋宫之后,窦太后立刻邀请相师前来比对画像。画师对着各位娘娘的画像进行逐一的评价,结果果然和程妃说的大相径庭。
因为多了一副王娡的画像,长公主解释说毕竟是生了皇十子的“美人”,就自作主张,一并请画师画下了。“美人”级别还是低了,窦太后也没有见过王娡本人,突然回想起刘启曾经为了她几次来要过名分的,顿时对她也来了兴趣,要相师瞅得仔细了。
相师看了看王娡的画像,不说其他,只说其额头右边角上的位置有颗小痣生得尤为不妥,有妨主碍主之嫌。
窦皇后一听,别的评价先放到一边,这妨主是万万不可的。既然如此,这王娡别说是皇后了,就连“夫人”也都别当了吧!但念其生下皇十子有功,姑且保留其“美人”的称号。不仅如此,还要快速把她从皇上身边给弄走,真让她妨碍了皇上,那就于事无补了。
就这样,王娡无缘无故的又躺了回枪,在程妃和长公主的联手下被摆了一道,成为了这皇宫中唯一一位生下皇子而不会被封为“夫人”的“美人”。本来王娡在生下刘彘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封为“夫人”了,只因刘启之前先后两次问太后要过王娡的名分,他本意是想让窦太后自己想到这个“游戏”规则,实在太后没想着,就再等上一段时候后自己再提醒太后。这样一来,就不会显得自己太过于重视王娡这一个妃子,哪知却是弄巧成拙了。
话说那颗该死的痣,原本就不复存在,王娡那额头上是干干净净的。要说原因,这不就是程妃在后面捣的鬼,要长公主指示画师特意画上去的。并且交代画师要是有一天穿帮了,就说那颗痣是自己在绘画的时候不小心滴下的墨水。
转眼又到了年关,这是刘启继位后过的第一个春节。梁王刘武按照惯例必须再次进京朝贡。刘武还是和往年一样早到了一段时间,特意多花上一些时间来陪陪自己的母后,毕竟先皇是刚刚离开。由于刘启已经顺利继位,而刘武也在第一时间内称臣并表示祝贺,以表达对刘启称臣和对大汉朝的忠心。两兄弟关于继位的明争暗斗结束了,然后各归各位,感情视乎迅速地回归到了以前。现在两兄弟见面,时而高谈阔论,时而谈笑风生,又常合在一起陪伴在窦太后的身边,共尽孝道。
窦太后自从默认了刘启继位以来,每次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刘武的时候,心中总是不免有些愧疚。特别是她看着刘武越来越干练稳重,也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孝顺,这种感觉就愈发的强烈。
反正木已成舟,刘启现在是大权在握,他也就不对刘武在京城和皇宫中的行为作任何的约束了,省得要求过多而让母后难过,因此刘武得以日夜守候在长秋宫陪伴着窦太后。刘启作为这特殊的一家之主,能做的就是一有时间就赶往长秋宫,安排家宴,再唤来长公主和刘武,顺便再叫上几个皇子一起陪着窦太后,尽享天伦之乐。刘启知道太后并不喜欢皇后,也就不叫她作陪,省得让母后不开心。
年关快到了,这阵朝堂上各种年度统计也逐步被计算了出来。各项数据中特别是朝廷税收这项显得特别亮眼。那是足足增加了四成有余,而且这还是在减少了一半土地税收益后的结果。这税收增加的原因有进一步完善商业税朝廷获得的巨额效益,也有抄收邓通的家产和铜矿的直接收益。这一成果让朝堂上群臣振奋,更是让刘启这位新皇眉笑眼开,显然在他继位这半年来,经济成绩单是漂亮的。
这人一高兴就想快速找人分享,刘启也不例外。这刚散完朝,他就赶紧遣人去找来长公主,约着她一起去长乐宫陪母亲和弟弟刘武吃饭。家宴在音乐声中开始,刘启一脸的兴奋,也不想卖什么关子,一开场就把朝堂上的好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诉母后、姐姐和弟弟,让至亲的家人也跟着自己高兴高兴。这样出色的成绩意料之中得到了大家集体的赞扬和鼓励,长公主和刘武更是频频敬酒以示祝贺。
刘启平日里并不好酒,酒量也十分有限,今天是真高兴了,不觉中也贪起杯来。反正是是家里的几个人,也无需顾忌什么,姐姐弟弟轮番敬酒自然是来者不拒,一樽一樽地灌着。酒喝高兴了,兴奋之余还和刘武来了场相互吹捧,用尽肚中赞美之词,互相抬杠打趣好不快乐。哪知这酒喝得太多太快,刘启正在得意忘形的时候,竟然说出了一段匪夷所思,没有经过大脑的话。
他端着酒樽对刘武说道:“朕的皇弟是如此优秀,朕真是欣慰不已。为此,朕当在百年后把这皇位传于吾弟,望吾弟不要推辞才好。”
刘武在梁国的时候,整天和一些文人舞文弄墨,把酒言欢的,酒量自然是不错。和刘启一起喝酒,眼看刘启都要醉了,他可什么事都没有。
清醒中的刘武,冷不防听到皇上说出这种话来,也是惊得不轻,这端起来的酒都不敢往嘴里倒去,只能悬在空中,低着头不敢吱声。
哪知在一旁也喝了不少酒,没怎么言语的窦太后这时居然快速地站起身来,她端起酒樽,面朝刘启,底气十足地说道:“君无戏言,启儿你可一定要记住今天你说过的这番话。”说完,一饮而尽。
刘启依旧是晕晕乎乎的,他傻笑着,对着窦太后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母后放心,启儿记得……记得。”
长公主坐在一旁,看刘启醉成这样,完全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这再喝下去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更加离谱的话,捅出更大的娄子。她赶紧也站了起来,大声地说道:“醉了,醉了,都醉了,皇上你酒后胡言乱语,讲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今天就到这里吧,母后,我扶您去进去休息。”说完,起身朝窦太后走去,顺便给在刘启后面服侍的内官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赶紧也扶皇上回去休息。
长公主刚扶上窦太后,迈开步子。就只听到“咣”的一声,刘启酒劲上头,扑倒在酒案上,酒被洒得到处都是,这时已醉得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