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上几日,大白天的,栗妃感觉有些不舒服。到了晚上整个人状态更差,竟然卧床不起,高烧上来了不退,时不时还来上几句呓语。
等到刘启接到通知赶到的时候,栗妃已被太医唤醒,但意识有些迷离。更糟的是,她的手脚上还起了不少暗红色的毒疮,并有泛滥之势。
刘启看到栗妃这病恹恹的样子,心急如焚。他赶紧让现场施救的太医汇报栗妃的情况。太医不敢妄言,只能如实地告诉皇上一个事实:栗妃娘娘应该是中毒了。很奇怪的就是,目前这毒大部分似乎聚集在她四肢上的毒疮内,应该还没有游走到身体器官中,不知是何原因。而且测试这毒性好像很复杂,似乎是几种毒性都有一些,也都能看出症状来,同时又都不够明显。因此太医们无法对症下药,只怕是滥用了解毒之物,各种毒性相互碰撞,非但无法有效解毒,还可能会增加栗妃的危险。为今之计,只能召集所有的太医到现场联合汇诊,看是否能快速找到合适的解毒方法,把栗妃给抢救回来。
听完太医的汇报,也得知有人去招所有的太医过来集合,刘启是一脸茫然。他一屁股坐到栗妃的床边,想乘着栗妃还清醒,问出一些这中毒的原由来。栗妃强打着精神,絮絮叨叨地和刘启讲了一些这几天发生的,乱七八糟的琐事,一些碎片化的记忆。
刘启皱着眉头,仔细地想着栗妃口述的每一个细节,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些有用点的线索。无奈什么都没有,毫无头绪。
太医们接到通知后都陆续的到来,地上已经是摊了一大堆大小不一的医药箱,屋外也聚集了大批太医们的随从。每位太医都近距离查看了一下栗妃的病情,然后皱着眉头加入了众太医讨论的战团,努力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刘启听不懂他们神神叨叨的内容,抽着空找到了栗妃贴身宫女萍儿,萍儿的讲述和栗妃如出一辙,这让刘启是真的迷惘了。要说栗妃平日里有些刻薄,但对自己寝宫中的下人们还算不错,而且这几个下人跟着她最短的都有好几年了,她们应该没有下毒的动机。刘启以防万一,还是下旨将几个下人统统控制了起来,甚至也包括萍儿。当务之急是先救栗妃的命,之后再遣都尉府好好调查调查她们。
太医令陈太医姗姗来迟,真是最后一个出现。他顾不上讨论中的诸多同僚,坐在栗妃床榻前的一条小凳上,这时也不管亵渎什么的,直接上手搭在了栗妃的手腕上。太子刘荣此时也到了场,默默地跪在地上,焦急地等待着。
陈太医把完栗妃的脉,翻看了一下栗妃的瞳孔,再观察了一下栗妃身体的种种症状,起身给刘启汇报道:“禀陛下,栗妃娘娘是中了毒这没错,只是微臣行医几十年间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般毒性,看似霸道得很。为今之计,只能先试着放血排毒,延缓一些毒性侵占全身的时间,等微臣想到怎么解毒之后,再试着帮栗妃娘娘彻底的把毒清除干净。”
刘启听陈太医这么一说,原本就有些按捺不住的脾气被完全暴露了出来。他不理会陈太医,而是转头指着那群还在讨论中的太医们说道:“你们这群人也号称医术高明,居然连什么毒都不知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耗费什么药材,都必须给我把栗妃医好了。朕有言在先,你们要是医不好栗妃,一个也别想跑掉,统统都到都尉府去领罪!”说完,刘启转头离开,他是想放手让太医们用尽浑身解数来医治栗妃。
一群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太医被皇上一顿吼,顿时被吓得鸦雀无声,赶紧集体跪下,算是接受了刘启的旨令。
陈太医不愧是太医令,他大场面见得多,也最镇定。在这种时刻,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的,怕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是自己动手这才稳妥。他招了招手,医童心领神会的走过来伏下身子,听着师傅在耳边轻声的安排后出门而去。
陈太医弄得神神秘秘的,也是医师们共同的习惯。这医路、方子各有不同,不单单怕自身的本事被别人学了去,也是怕不同的医路放在一起不能有效的融合,反害了患者的性命。
看着医童离开,陈太医这才回头。他用银针分别扎进了栗妃手脚的几处穴位,快速地在自己的医药箱中找出了一把小刀和一大块生姜,他把生姜切成了片状,放在一旁备好。然后又翻出一截蜡烛点着,排出一些细竹管。这架势像是准备马上给栗妃割毒疮放毒血了。
只见陈太医用生姜片在疮口揉搓片刻,把小刀和一节竹管在火上烤了烤,快速用刀割开一个毒疮,把竹管罩了上去,周而复始。躺在榻上的栗妃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面部也没有什么表情,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这不知是她的四肢已经麻木,还是太医的手法兼顾止痛的功效。
这刚把栗妃手脚上看得见的大些的毒疮统统割开,陈太医的医童从外面回来了,手上还拿了一只敞口竹碗。众人歪着头来看究竟,只瞧见这碗里放着十来只常见的大水蛭,黑油油的,条条都是蚕虫般大小,比一般水塘中看到的都要大上一些。
陈太医专心做事,他头也不回,一手从医童手中接过竹碗,直接上手就到竹碗中去抓水蛭。每抓上一条,就会拿掉一截竹管,把水蛭放到一个割开的伤口位置。十几只水蛭太少,看来是远远不够的,陈太医并没有要求医童继续去取,也许他那也只有这么多了。
放置水蛭完毕,他目不转睛,静静地观察了起来,看看能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水蛭们哪碰过这等好事,寻着气味,在栗妃的伤口上贪婪地吮吸着血液,圆圆的肚子不停地上下起伏。这愉快的进餐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水蛭的动作越来越慢,之后竟一只只地掉落了下来,动弹几下后就开始僵硬,它们这显然是中毒而死了。陈太医皱上了额头,望着被水蛭吸过的伤口还在往下渗着发黑的鲜血,无奈地摇了摇头。
跪在一旁已经很久了的刘荣,一直紧张地看着陈太医医治母妃的所有过程。这会看到水蛭不管用,陈太医也在摇头,他心急如焚。救母心切的他,此刻不顾后果地冲了过来,对着栗妃的伤口开始用嘴吸起毒来。一边吸着一边吐,而且反手对后面的所有人做了一个“不”的手势,意思是大家不要阻拦。
刘荣不知疲倦,一个个伤口来,直到每个伤口中流下的血液转为红色为止,这才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陈太医叫人赶紧搀扶刘荣出门,不停地漱口,并安排准备一些清肠类的汤药给太子服用。毕竟这毒如果入了太子的身体可能是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
等陈太医把栗妃的伤口处理好,再附上一些膏药,看着栗妃的气息稍微均匀了一些,这才让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他随便找了个位置,打起盹来,想恢复一点精神。众人忙乎了一整夜,这时的天已经发白,不用多久天就可以大亮了。
刘启也是一夜未眠,心情很坏,后宫中居然都发生了中毒事件让他咬牙切齿,何况这栗妃在他的心中分量很重。他真想立刻找到这下毒之人,无论他是谁,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以儆效尤。天亮以后,他还是惶惶不肯休息,睁着布满红丝的眼睛再次来到栗妃的寝宫。现场众多太医和医童们都已经离开了房间,在寝宫中各自找地方打盹去了。门外的正厅中只留下了陈太医和他的医童还在忙碌。陈太医很是疲惫,他弯着腰,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膝盖,强打着精神正在指挥着医童熬着汤药。透过开着的门,栗妃此时安静地躺在榻上,气息均匀,貌似睡得正香。
看着满头白发的陈太医身子不住地颤颤巍巍,刘启这时也感觉到了于心不忍,但栗妃的病情他又十分牵挂,必须问个究竟。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陈太医的肩膀,问道:“老太医辛苦了,栗妃这情况如何?如果没什么大碍,老太医还是回去歇息吧,这里留下医童伺候就行了。”
太医精神不佳,反应迟钝,直到皇上发声才发现皇上就站在自己身后。皇上内心焦急,还耐着性子说着这么暖心的话,陈太医不由得老泪纵横,转过身后颤悠悠地要给刘启行礼。刘启自然是不让劳累的他再跪下,继续问道:“不必多礼,栗妃这病情如何,还请老太医直言相告才好。”
陈太医点点头,说道:“回禀陛下,经微臣观察,栗妃娘娘这毒应该被清除得差不多了,现在用一些清毒的药物再助助力,应该就性命无忧了,只是……”陈太医话到一半欲言又止,犹豫着不知如何禀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刘启刚一听陈太医说栗妃大体无碍,长舒了一口气。谁知陈太医还有后半句到了嘴边没说,他赶紧补充着问道:“只是什么?陈太医但说无妨。”
陈太医有点尴尬,也只能据实相告道:“禀陛下,怒老臣无能,栗妃娘娘中的毒太怪异了,此时只怕还是有部分进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好像是故意控制的一般。说来也是奇怪,这毒从体表发作,像是接触性中的毒,但栗妃娘娘这手脚上的毒疮分布得如此均匀,其他的位置也没有,这又是体内中毒在四肢表现的一种方式,而不像是接触了什么毒物,或者被什么毒物所咬而发生的。这让老臣很费解,思考了一晚上,都无法确定这毒的真正性质。待娘娘神志恢复以后,还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再看看是否能够痊愈。除了这些,还有就是太子殿下,可能他也会出现这种情况,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陈太医说完,用袖子搽了搽自己的泪水,不知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荣儿?”刘启愕然,不觉着脱口而出,昨晚他走后发生的事情他是完全不知道。刘荣他又发生了什么?难道他也中了毒?那现在怎样了?
陈太医一看刘启的表情,明白了皇上并不知道太子的事情,于是他把昨晚太子吸毒救母的英勇事迹说与了皇上听,并表达了自己对太子的敬佩之情。
刘启不曾想这栗妃的性命竟然算是刘荣所救,而且他还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由得爱由心出。他撇开陈太医,急匆匆地去找刘荣,想第一时间查看一下他的情况。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乱了,刘启心乱如麻、精神恍惚,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太多。
刘荣静静地躺在北宫自己的榻上,此刻也睡着了。太子毕竟年轻,而且清洗肠胃也还及时,受到的伤害还是比栗妃要轻得多。陈太医也安排了一位太医和一个医童守在他的身边,随时准备照顾醒来的太子。
看着床上的刘荣,刘启心中涌起了莫名的酸楚。刘荣这孩子,平时不太爱说话,原来内心是这么的善良和孝顺,这些自己以前竟然都没有发觉。不仅如此,自己还一度认为他不够机灵,不像自己,而不愿和他多交流什么。即使太后不阻拦,在自己的内心甚至都不愿意把太子之位交给他,现在看来自己真是愧对父皇这个称号了,这孩子远比自己了解到的要更加优秀和有所担当。
刘启的思想继续飘移着。这些年过来,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的长大,自己竟然好像都不了解他们,对他们的性格、特点、爱好更是知之甚少。可能也出于种种原因,自己的精力分散得厉害,甚至都没有好好地关心过这些孩子。一直以为只要能妥善地安排好他们的生活和学习,就算是一位称职的好父亲了,现在想来自己离这“好父亲”的称呼还差得很远。
刘启越想越愧疚,既然刘荣也睡着了,那不如让他好好休息吧,换个时间再来看他。
栗妃经过了生死大劫,终于开始慢慢地恢复了。正如陈太医预料的那样,她的反应变得迟钝了一些,精气神也差了不少。而且当她看到镜子中自己僵硬的面容,满身的疤痕,而且得知自己可能永远都不能跳舞,不能骑马,不能做任何大幅度运动的时候,她痛哭了起来,内心到了崩溃的边沿。
时间在推移,栗妃这消极厌世的情绪一直在蔓延着,每日有增无减。刘启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情急之下不顾她的一再反对,直接委派了另外的两位宫女和一队士兵,全天候地守着她,而且不用听从她任何的指令。这状况和猗兰殿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启是真不希望自己的爱妃们再受到丝毫的伤害。
刘荣这边情况还好,他很年轻,恢复得也很快,智力和行动上并没有体现出有什么问题。也许这毒性被栗妃身体中血液稀释后效果已经大减,又或许太医令的汤药效果很好,这残留在他口中的毒素并没有对他的身体产生太多的伤害。这一结果让刘启很是欣慰,他总觉得自己对刘荣有说不出的愧疚,只想尽力去补偿一些什么。因此他特意亲自去了一趟窦婴府,请他放弃对其他王子的教导,单独担任太子太傅,全心教导刘荣。从这一刻开始,刘启的内心不再纠结,他真想好好培养刘荣,这么大忠大孝的太子,把大汉的江山交到他的手中,这应该会是最好的选择。
刘荣情急之下的救母举动,深深地打动了他的父皇,得到了父皇的赏识和高度认可,这也算是为他这份孝心给予了最好的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