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出微笑的石碑
我庆幸
自己抓住了痛苦里的微笑
但我还是想到了死
因为所有强行挤出来的微笑
也想死
死是生存的需要
明天也有迟早的天堂
尽管一丝微笑不足以成为
一行墓志铭
但我还是祝愿自己
是一块能挤出微笑的石碑
1973.7.17
命运
那狗
侧着跑过
像你的语言
一根斜的弦
我无言以对
那路
吃掉许多脚印
不饱
英雄和懦夫并排走过
一张去年的车票
我无法乘坐
那你
在牛背上欣赏蓝天
呼吸笛子上的那口气
一副上帝的悠闲
我无法吵闹
我
用酒灌你
1979
尼加拉瓜瀑布
这次经历
使水和世界的关系更加复杂了
从我的眼睛流进去
又顺着河道流走了
如果瀑布像我们那样来参观人类
那么
我们穿了那么多的衣服定会让它沮丧
总之
它乖乖地悬在那里
哪怕你举的是手枪而不是照相机
它还是乖乖地悬在那里
那姿势令一百个总统
五百个明星加在一起
也望尘莫及
1986
论据
我们很少谈起鱼怎样老去
但鱼也必有一死
与水真正地融成一体
所以
人类所食仅仅是鱼之皮肉
所饮之水才含有鱼的灵魂
我们缺少不了后者的平静
没人证实鱼的灵魂不是咸的
为此我们所散发的汗水
永远带着海的神秘
而梦更是人生之鱼
随时随地都在生死之间游弋
1987
你
你握了我的手
松开了我手里面的仇恨
当我再把它握起来的时候
它已从石头变成了泥土
于是
你又握了我的手
并且
长久而默默无言地
直到指缝里长出了青草也不松手
1987
冬天
冬天
我的思想在游泳
一块羊皮牢牢地守住了我身上的热气
思想做了一个漂亮的跳水动作
我享受入水的一刹那
它像一根针把波浪缝了起来
冬天
我的思想不允许
被夏天的幻想溅出一丝水花
1988
关于夜
夜晚像狗
叼吃着门窗里漏出的光
偶尔有一盏烛火走在狗群中
像是被黑暗含于口中的一块糖
有人在梦中不小心打开了一盏灯
看见了自己歪斜的睡态
看见了现实与梦中的一切相距甚远
于是就摇醒了自己
一直坐到天亮后才又昏沉沉地睡去
1988
孤独
我似乎屈服在一切笔杆之下
看耐久的墨水与色彩浮于空中像灵魂般孤独
被书画过的纸张和白墙像尸体一样化为尘土
我好像看见米饭被播进了土地
胸中一片腐烂的前景衬托出空前的孤独
我使劲往那个方向走动
但是赶不上像尘土般下沉的夕阳
我梦见米饭在往历史的反方向走
走成米粒
走成稻子
走成种子
又走成米饭
啊
空前的孤独哇
尤其是在
吃饱了之后端着像空碗一样的土地
我的手在发抖
1988
规律
在另起一行的阳光中
露珠长成了葡萄
阁楼深沉为地窖
两个杯子碰在一起怀孕了又另起一行
几条鼠尾以不可能再寂寞的劲头
抽打着已被啃得光溜溜的夜
并且打赌谁敢去和母猫睡上一觉
另有一大堆鼠辈围着一只死猫留影
嘲笑自己又另起一行残废的幽默
咬断牙根的嫉妒者装了假牙语言另起一行
总之
时间像野马从脓血的土地上
溅出无数个死者的幻想另起一百行
所以
必须等脑袋长出了庄稼再说
镰刀会另起一行
土地将爬进粮仓使饥饿另起一行
1985
表达
当理想不再是财富
但又没有其他东西可推销时
果核就被准时地从桌上清除了
这是最后的滋味
心脏无法单独承担的打击
失意者从盘边全身撤退的钟声
遗传的因素很多
果子皱起的脸面以及岁月削过的地方
已是结了疤的大小泉眼
但还有一次表达遗憾的机会
那就是闭眼之后
之前画在纸上的嘴巴就不必再沉默了
1986
还给我
还给我
请还给我那扇没有装过锁的门
哪怕没有房间也请还给我
请还给我早上叫醒我的那只雄鸡
哪怕被你吃掉了也请把骨头还给我
请还给我半山坡上的那曲牧歌
哪怕已经被你录在了磁带上
也请把笛子还给我
请还给我爱的空间
哪怕已经被你污染了
也请把环保的权利还给我
请还给我我与我兄弟姐妹的关系
哪怕只有半年也请还给我
请还给我整个地球
哪怕已经被你分割成
一千个国家
一亿个村庄
也请你还给我
1986
扫码听诗人读诗
超级英雄的反省
这一年里没有作业
铅笔刀削着橡皮
这一年里没有石头对你的脚开玩笑
鱼刺也不想把花绣在你的嗓子眼里
这一年真是平静之极
嫩芽没有伸出懒腰
依然是去年脱下的衣裳被风塞在角落里
这一年里只能把死人挖出来再埋一遍
炮弹们用安眠药充饥
这一年里书籍都团结在书架里
酒瓶子烂醉如泥
空虚在你去年咬出的一排排牙印上
弹奏得极其卖力
这一年里只有风在风尘仆仆
你掸了一年才看见灰底下的日历
1988
我是雪
我是雪
我被太阳翻译成水
我是水
我把种子翻译成植物
我是植物
我把花朵翻译成果实
我是果实
我被父母翻译成生命
我是生命
我被衰老翻译成死亡
我是死亡
我被冬季翻译成雪
我是雪
我被太阳翻译成水
1989
阳光明媚的星期天
星期天的阳光明媚
我们几乎把露天咖啡馆
坐成了度假的沙滩
我们谈到了美妙的生命和爱情
甚至谈到的死亡也是浪漫的
我们谈到了
自杀者到了另一个世界之后
如果再自杀一次
就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星期天的阳光啊
真他妈的太明媚
1989
扫码听诗人读诗
鞋
上帝
扛起岁月正在往上爬的梯子
沉重地走过人类的脸
留下皱纹的脚印
啊
上帝
你的脚像刀子
你的刀鞘呢
难道也像人间的爱情故事：
你从梯子上溜下来时
忘在了情人的家里
1989
出世
甩动我的裙子
甩掉花纹和颜色
甩成不修边幅的一块布
把布甩成棉花
把棉花还给你
我亲爱的土地
甩动我的头
甩掉癌一般的哲学
甩出一片空白
把空白甩在云上
把云还给你
我亲爱的天空
1990
大情诗
我成为后院阴凉的石头
潮湿地体验你绿苔的轻足
前门人潮汹涌澎湃
许多为爱而狂死的英雄
被赋予了阳光般灿烂的碑文
但埋进去的一个棺材
长不出两个坟头
尽管如此
我们则已有了来世不错的开始
其他的一切不顺已转换成
泥土里传播的新闻：
两具互相寻找了很久的棺材
终于在不知名的坟头底下
拥抱成
即将被盗墓者出土的那桩买卖
199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