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生活
鹿群在远山跃入更远的山
诗句跃入更深的内涵
我视力出走的范围离脸很远
在眼镜片的局限里
诗句在鹿群的前面带路
鹿蹄印很乱
白纸上没有不准打猎的标志
每个字都有权利在商业的镜子里化妆
香水的牌子比香水还香
完整的皮毛被切开
为了缝制一排钮扣
诗像被喇叭打断了
横穿高速公路的鹿群
我凭着墨水所遗传的经验
迷路至书籍的产院
编辑森林动态的鹿在铁丝网里面
被卸掉了鹿皮
就像不得不改写的人生
离发表的衣服越来越远
我再次丈量我那生殖器的尺寸
它离出版社的那条街还差三张床
所以
一头意淫的鹿清冷地被远山隔开
在望远镜没有对准焦距的时候
正好看见了诗意的生活
1993
地球上的事情……
地球上的事情不好说
把地球的意义盛在碗里端给自己
是隔夜的还是当天的
人类每天都要新鲜的意义
地球上的事情不好说
挤地球的奶并每天喂给它许多口棺材
能源还是充满了危机
地球上的事情根本没跟地球商量过
地球逼急了也会用内心杀人
地球上的事情真的不好说
不能改写的就不能算历史
能改写的也许被改成了
一条男人的裙子
地球上的事情不好说
不用身体而用思想出汗的人进入了白领
但生活从来没有失业过
悠闲者甚至没有领子
地球上的事情必须说一说
一篇论文的注脚该穿多大名气的皮鞋
穿多少次才能毕业
而毕业之后要多久才能变成一双
自己的皮鞋
地球上的事情还是不好说
为民族杀人的人不一定都是英雄
国家机器的使用说明书越印越厚
集体离个人越来越远
地球上的事情啊不好说
地球上的事情必须接着说
1994
早市的太阳
看着自己在早市上拎着一袋食品
一袋
各种各样的叫卖声
一袋
经过精打细算的脂肪蛋白质以及维生素
一袋
生活的重量
很久很久地
我继续站在路口品味自己的生命
日常是多么自然
太阳拎着一袋自己的阳光
1995.9
敌人
好像近得不能再近的敌人
在想象的反击中
我有使不完和不知往哪儿使的劲
正是这么一种战况
造就了我的时隐时现的部队
创新太难
在词语里造出所谓炸弹的人
常常只是几响庆祝自己生日的鞭炮
另外
无论如何地抑制或者虚无
世上也没有几只天才的小碗
能小过不吃不喝
所以
创新太难
刚从床上起来
就梦入谋生的窝
过去的朋友回来索取过去的情诗
但题赠已被改过
我常常置创新于羞愧的窘迫
创新说
请不要依靠侵略，请冲锋
创新说
请举起旗帜，请不要招摇
创新太难
难如打不死的敌人
这近得不能再近的
近得难以用枪用刀的
敌人呀
他们从我的四肢里往外出击
常常不知道我就是被攻击的目标
啊
创新太难
难如修改体内的战壕
1994
醉的进行曲
语无伦次的醉
把顺手摸出来的语言甩在赌桌上
豪爽无所谓输赢
呕吐也挽回不了醉
醉用灵魂的翅膀
收割体内深处的飞翔
没有比醉更好地表现词不达意了
醉坐在人类身体的椅子上
夸张的脸没有在内心走样
醉让每一个机械式齿轮安睡片刻
把树林还原成每一棵独立的树
醉用自身的旋转
像奶油压在蛋糕上
1995.7
纽约
没到过纽约就等于没到过美国
但美国人对纽约抱有戒心
到过纽约就等于延长了生命
一年就可以经历其他地方十年的经验
集中了人类社会所有种族经验的那个人
名叫纽约
在纽约可以深入地发现
自己被自己的恶毒扭曲成弹簧
世界上许多有名的弹簧
都出自纽约的压力
与犯罪和股票每分钟都有关的新闻节奏
百老汇的闪烁与警车的笛鸣
街上的即兴表演
纽约这个巨大的音响设备
让你的肌肉在皮肤底下情不自禁地跳舞
啊
纽约的司机
好像要带领世界的潮流去闯所有传统的红灯
但是
别忘了小费
到过纽约这个社会大学的学生们都知道
这是一个充满了犯罪学老师的地方
学生中间混杂着不少将要一夜成名的
最新的老师
其中
法律的漏洞是律师们最喜欢表现其智力的靶心
啊
住在纽约的蜜蜂们
甚至学会了从塑料的花朵里面吸出蜂蜜
绰号“大苹果”的纽约
这苹果并非仅仅在夏娃和亚当之间传递
而是夏娃递给了夏娃
亚当递给了亚当
大声咀嚼的权利掀起了许多不繁殖后代的高潮
入夜的纽约啊
在吞噬了白天繁忙的阳光之后
早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了灯光的纽扣
坦率的欲望
就像所有的广告都擦过口红
妓女
妓女虽然是纽约非法的药
但生活常常为男人开出的药方是：
一名妓女
喔
繁荣就是纽约骄傲的毒品
撩起你的袖子
让繁荣再为你打上一针吧
凶杀虽然很够刺激
但纽约不眨眼睛
纽约纽约
纽约是用自由编织的翅膀
胜利者雇用了许多人替他们飞翔
多少种人生的汽车在纽约的大街上奔驰
不管你是什么牌子的创造发明者
或者你使用了最大的历史的轮胎
但纽约的商人已经在未来的路上设立了加油站
纽约纽约
纽约在自己的心脏里面洗血
把血洗成流向世界各地的可口可乐
1996
扫码听诗人读诗
筑巢
未来的线路沿着心的方向环绕
进入你的身体之后
我昏迷在对幸福的吹捧之中
我用攀爬乳房的目光来延误下沉
可我有比弱者更弱的天赋
我搀扶不了自己的体重
你以柔韧的包容
表现了阴阳内部的礼貌
不过
这也是二十世纪在总结了它
所有精液之后给我的机会
不管我是什么样的婚姻状况
那张二十一世纪的双人床上
有一条崭新的床单
我还要感谢你用渔夫对鱼的渴望
冲撞我心灵的大片海岸
我只能使用比塌方更优美的姿势
进入你的波涛
波涛啊
尽管我是鱼
但还是要在你的网中筑巢
1998
普世皆准的穴位
我想给自由女神按摩
就想到了她坐下来的模样
想到了给她喝一杯什么
也就想到了最流行的可乐
还想到了配套的汉堡包
以及中国的饺子或烙饼
想到了她手中的火炬
就想给她换一个蛋卷冰激凌
我还想问她
凭什么用你来象征自由
是谁为你选择了性别
而她一定知道监狱里的人
也在天天祈祷她的眷顾
女神啊女神
比起给你一把椅子
我想更紧迫的还是为你按摩
并非要让你有多么舒服
而是我想找到你身上的那个
包括监狱在内的
普世皆准的穴位
1999.11
节日的弯度
礼花四射的光彩
沿天空的脊背弯下来
仰望者
以美学的惯性往甜的方向倾斜
内心的牙为此被幻想的糖腐蚀
天空的脊背上
礼花继续叙述着节日的弯曲
我在人群中俯视着自己的鞋
它是一截个人的尺寸
从集体中剪下来的孤独
礼花瞬息的灿烂
抽象了所有的具体
我从清醒中再清醒一次时
天空的脊背紧贴着我的脊背
之间已没有任何缝隙可以穿梭礼花
1999.6
控诉
在色情的道路上
提起裤子之后再纵深几步
让性成为已被超越的原始
或者就裸奔到底
让全身的欲望彻底风光
在色情的道路上
雌雄是上帝的分工
自然有阴阳圆缺
但动物和人之间的那段公里数
依然叫作文明的距离
在色情的道路上
人类的体内外有两个不同的法庭
1999年我在体内法庭的旁听席上
倾听美国总统以受害者的身份
控诉性欲
1999.1
幸福
有人说幸福与你贴得如此之近
就无法看到它的全貌
有人说
幸福在你看得到但拿不到的地方
那地方名叫将来
为此你能说什么？
我要说
幸福需要痛苦的载体
我很早就幸运地成为了苦力
我要说
苦力的幸福就是体会生活的分量
我要说
我曾与幸福在路途中互相搂搂抱抱
但更多的是互相猜疑
它怀疑我只是为了满足一时的性欲
我怀疑它利用我的身体寻找其他的呻吟
我们不得不分道扬镳
但又不得不回头互相寻找
我要说
我们就这样分分合合
把所有笔直的路走得弯弯曲曲！
我要说
分手的时候
她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肩头
我依然以扛着幸福的姿势走路
我要说
幸福无所谓谁是它的载体
我还要说
幸福走到只有动物的地方
才会回头向人类走来！
1999.3
依偎
把依和偎看作男和女
并不能回答
为什么不是两个民族依偎在一起
互相取暖不是最准确的理由
利益也不是最漂亮的借口
世界上互相依偎的种类太多了
临时的依偎就更复杂了
但我看不出依偎着上帝
与依偎着孤独有什么差别
甚至孤和独也可以各自存在
或像依和偎那样
成为反目成仇的男女
而我还看见依和偎以及孤和独
时常不在一起
不繁殖物质也不繁殖魂灵
就像我与自己依偎在一起
此时不谈性别
但能繁殖孤独
1999
寻找猎物
那是与物质重合的脸
笑容里飞翔着科技发展的线条
世纪末的儿童里
有我的女儿
她在钢琴上
弹出与她一起生长的音节
时装和化妆品已埋伏在
她人生的途中
看上去一切都符合新世纪的方向
人性
沿高科技旋转
与装饰性广告重合的一张张小脸啊
尽管还没到辨别夸张言辞的年龄
但世纪末的儿童已被商业词语
牵起了小手
虽说生活不是能随意转换频道的
遥控板
但被金钱教育成披挂物质的爱情
就像亲吻前先涂满口红
……
我想还是别太操心了
父亲以外的角色充满了思辨
就像每当我喝完酒之后
就会在写诗的笔下寻找猎物
1999.10
12月31日晚
人声鼎沸
他转身进门再往里
进到抽屉甚至冰箱的冰块里
或者电脑和电视的零件里
继续往里直到微观的陷阱里
或者就从微观的陷阱中再往里
此时有一颗老纽扣静静地
住在与衣服失去联系的抽屉里
抽屉的板条上
有着被蛀过的一串虫眼
它真像某类生活的版图
版图上孤寂的一行诗意
或像倒空的酒瓶里
回头张望的酒精度
诗人在门窗里索取宁静
今晚个体的郁闷被集体的狂欢关闭
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倒下
他还没来得及从
不知为何要热闹的盲目中
回到自己
2000.1.1
鱼钩
经过了许多年的等待
我的鱼钩啊
终于在没有鱼的池塘里
自己游了起来
但在更多年的游动之后
它满脸无奈地
一口吞下了自己
2000
情欲的处方
人与人是互相的补药和毒药
两个来电的人
甚至能从对方的名字里取暖
但在来电之后又断电的
黑暗纠缠中就会产生
饮毒止渴的疯狂
在感染了多次之后
我学会了
在所有能拐弯的地方拐弯
学会了
用无论是热的还是冷的锋芒
像输血一样救援自己
学会了给一切无暇反省的人让路
我真的读懂了
情欲处方里的身体切片
那是一张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处方：
不要与伟哥
或伟哥的兄弟姐妹成为亲戚
2000
掏耳朵
我本想避开色情来谈谈男女社交
可越纯粹也就越没情节
越没情节也就越没听众
越没听众我就越该闭嘴
那就含蓄一点地谈谈色情
但含蓄的分寸太难以把握
这就像掏耳朵
既要舒服又要解决问题
不过这也算是下床之后
勃发的灵感吧
我认为掏耳朵的酥痒感
应该是女方的感受
但经过民意调查后才知道
耳朵们认为棉花棒更好
因为它不会阳痿
2000
修补新世纪的呼吁
用搓衣板把油腻和尘埃洗净
晾干后把破的地方打上补丁
我历历在目的孩童时代
家长就这样培养我节省的习性
尽管我特别想用
新衣裳去面对穿衣镜
人类每天都在砍伐森林
并想发现三个金矿五个油井
尤其在寻找新行星的希望落空之后
只能坚持用地球这个唯一的摇篮
摇动我们所有的梦想
人类在老虎机简单的智商中
难以收手
而那些灭绝的
则被不断地被搬进标本
啊
能补的地方早已补丁上摞了补丁
而民族和民族还在选用不同的补丁
国家和国家用各自的炮火
为更多的国土来穿针引线
多么原始的场景
甚至假设的补丁下
可以埋伏好几个实在的陷阱
是啊
真补还是假补要看有没有文明的真心
任何材料的补丁都经不起贪婪的耗损
我看见黄金打造的补丁下孕育着
难以化解的塑料险情
我左思右想
人类的处境真的充满了无情
甚至我们的哭声也已打上了补丁
是啊
新世纪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
就知趣地放弃了青山绿水的风情
2000.4
您的伤口我来疼
医学院的门没有跨进过
更别提跨出之后会是一个怎样的我
至于不挂牌的地下郎中
我也只是与“地下”两个字有过瓜葛
那是多年前
害怕被独日曝晒的诗歌
在地下与我一起避暑
尽管如此
但我还是想说
您的伤口我来疼
新世纪虽然翻开了更加独立
也更加商业和国际化的生活
但我很快就翻到了互相阅读的那一页
类似的伤口们
会师于一起疼痛的理念
我多么想以电影的形式
来展开搬上银幕的诊断
不敢说让观众们从影院里痊愈而去
但会让他们用不同的部位来参与疼痛
所以
人类啊
我想表达的疼痛
来源于您巨大的伤口
2000.6.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