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采苹上大二那年，娄威读大四，即将面临毕业。由于娄威在大学期间成绩优异，科研能力又强，受到了导师的欣赏与重视。娄威刚上大四，导师就建议他留校读博，即“直博”。
“直博”是直接攻读博士的简称，是博士招生的方式之一，只能从校内外推荐免试攻读硕士学位的优秀应届毕业生中选拔，招生专业一般为国家重点学科。
可以说，能够有“直博”资格的，都是本科生中最为优秀的学生，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种荣誉。因此，娄威来和赵采苹商量时，赵采苹激动不已：“亲爱的，你可真棒！”
娄威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读下去……读博虽说不要学费，可也耽误了我工作挣钱啊。”
赵采苹知道，娄威大学期间申请的学费都是助学贷款，除了最基本的饭费，娄威平时几乎没有零用钱。两个人平时约会不是去学校食堂吃饭，就是去很便宜的路边摊，很多时候都是由赵采苹付钱。看电影也是看学校放映的学生特惠专场，或者参加一些免费的公益活动。
娄威本想着毕业后用工资把贷款还清，这样一来，计划怕是要被打乱。但是“直博”的机会实在太难得，赵采苹不由得劝说道：“你若是读了博，将来肯定更容易找工作，工资也会更高呀。”
最终，娄威没有抵挡住直博的诱惑，留校读博了。而他上大学期间的助学贷款，则由其父母代为偿还。此事一段时间内令赵采苹很是不解，娄威父母的教育理念还真是与众不同。
娄威在科工大读博后，赵采苹每每挽着娄威的胳膊走在街上，都感到无比自豪。每当和同学们聊起各自男友的工作时，赵采苹都会佯装低调却又不无炫耀地说：“我男朋友呀，还没工作呢，他们导师非留他在学校读博，一时半会儿还毕不了业呢。”
赵采苹以自己有个博士男友而感到自豪，可娄威显得有些焦虑，他时常说：“唉，不知道我五年以后毕业时还能不能找到工作，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如期毕业。毕了业又能不能给我解决户口，能不能真正在北京立足。”
赵采苹认为他的焦虑实属多余：“你这么优秀，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呢？肯定有好多家单位抢着要你呢。”
娄威读博时的生活越发清贫。赵采苹念娄威是个“潜力股”，时常用自己的零用钱资助娄威。
与之相对应的是，娄威读博以后对于赵采苹的要求也越发严格：“你把逛街的时间用来去图书馆看书好不好？你现在不努力，将来毕业时怎么找工作？”
在娄威的督促下，赵采苹变得压力重重，不得不加倍努力学习。即使这样，娄威依旧不满意：“你英语六级怎么才考了四百多分？”赵采苹笑笑道：“过了不就得了。”
娄威皱眉道：“你的学校又不好，将来靠什么和别人竞争，不就是这些附加条件吗？想想你当初，就是因为高中时学习不努力，才沦落到这个学校的。”
赵采苹皱皱眉，她不愿意别人说她的母校不好，但也不想和娄威发生冲突：“当初不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嘛，如今你在我身边这么天天敦促我，我还能不努力吗？”
娄威道：“你若自己不想努力，我再怎么敦促也没用。你想想，你将来在北京打拼，一切都要靠自己，你现在不努力行吗？”
话虽这样说，但娄威这样反复不断地施压还是让赵采苹感到很是不适。毕竟赵采苹本身也不是不学无术的人，又是成年人，谁也不愿意像小孩子一样被人日日鞭策。
时光如梭，美好的象牙塔岁月之所以能得到无数文学艺术作品的歌颂，就是因为它的珍贵。一转眼，赵采苹已是一名大四学生了。
在本科教育里，大学前三年各高校安排的课程都较多，而大四一年则是专门为学生准备毕业论文和找工作预备的，一般不会再安排授课。
与前三年在象牙塔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同，大四的学生真正感受到了来自社会的压力。
为了积累社会实践经验，从大三开始，赵采苹就开始在各类单位实习，做过企业的销售人员，当过门户网站的编辑，还为公益组织做过活动策划。赵采苹自认为，以自己丰富的实习经历和在校期间年年获得奖学金的优异成绩，找到一份工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没想到，赵采苹真正拿着简历求职时，却处处碰壁。“对不起，我们只要‘211’高校毕业的。”“同学，你的简历看起来倒是不错，只是你这个专业嘛，几乎每个学校都有，我们当然想要好学校毕业的。”
因为毕业院校不是名牌大学，赵采苹收到了很多封拒绝信。当然也有的企业没有这种学校歧视，只不过他们的公开对外招聘不过是个形式，最终还是会选择在校期间就一直在该企业实习的学生，对外招聘不过是他们“捡漏”的一个途径。
为了能够在毕业后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让自己能在社会上立足，赵采苹没有也不敢被这些挫折打磨掉找工作的信念和勇气。她依旧每天穿着最正式的西服套装，脚踩高跟鞋，夏天顶着烈日，冬天迎着寒风，乘坐公交和地铁，穿梭于北京这座大都市的各个角落。
“下一个！”
赵采苹开始了自己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自我介绍，当然，这一次，她根据应聘的公司与职位进行了相应地修改和调整：“各位老师好，我叫赵采苹，毕业于北京工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本科期间，我因优秀的学习成绩和出色的社会工作能力连续三年获得优秀学生奖学金，并被学院评选为三好学生。我深知，加强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十分必要，因此我始终注重培养自己的工作实践能力。我利用业余时间在腾飞贸易公司做过实习销售，负责仪器仪表的对公销售，我所在的业务小组的业绩长期排在公司的前三名。”
“我曾在网讯公司担任教育频道实习编辑，曾策划、参与过高考专题的制作与运营。高考期间和成绩公布期间，我曾彻夜不眠地在办公室内加班，也曾对高考状元‘围追堵截’，只为能够赢得一次采访机会。”
“我做事认真、细致、简洁。性格开朗、乐观，十分注重自身的全面发展，广泛地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并学有专长。在注重知识学习的同时，我还注意培养自己高尚的道德情操，遵纪守法，遵守社会公德，没有不良嗜好和行为。”
“我对待工作积极主动，具有较强的快速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工作效率高。作风严谨稳健，办事认真，自律性强。尊重领导，团结同事，团队合作意识强，勇于面对挫折及工作中的压力，能适应不同的工作环境，具备良好的敬业精神及端正的工作作风，沟通能力强。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乐观豁达，富有开拓精神。综上，我认为我的个人素养和贵公司的理念十分契合，可以胜任贵公司的职位。”
面试官从面前堆成山的简历中抬起头，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问道：“你对公司有什么要求和期望？”
赵采苹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那一套说辞：“我希望与公司共同发展，通过我的努力，与同事们共同打造公司的未来。同时，我也希望公司能够把我当作公司的一个组成部分，关心我的成长，为我的成长与发展提供平台。”
面试官并不为所动：“具体一些的呢？”
“呃……我希望……我希望公司能够为我提供北京户口。”赵采苹吞吞吐吐地，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面试官面无表情地道：“如今北京的留京指标卡得越来越严，分配给各企业的也越来越少，尤其是本科生……除非特别优秀，否则很难。你回去等通知吧。下一个！”
赵采苹礼貌地冲考官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回身轻轻关上了面试房间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下了电梯，走出大厦，赵采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其实，赵采苹对于北京户口并不是十分渴望，只是娄威一直说：“既然都从老家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不然多丢人！咱们既然来了北京，就必须在北京扎根，通过自己的奋斗，做一个真正的北京人！”
娄威在北京立足的信念深深影响了赵采苹。娄威上街，经常会找寻各类房地产中介张贴的广告，盯着上面的房价看：“照现在这个房价，我只要找到一份月薪八千的工作，连续工作五年，就能在北京买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娄威看着那些广告，仿佛看到了即将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套在北京的房子，一套能让他变成北京人的房子。
在娄威的引导下，赵采苹也逐渐认可了这个观念：要想成功必须靠自己的努力留在北京，只有留在北京，这个机会之都、挑战之都，才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无限的可能与希望。
因为要求户口，赵采苹的求职之路更是难上加难。
对于一个想留京的毕业生来说，通过公务员考试成为一名在京的公务员应该是最直接的方式。可是，自古“京官”就是广大举子梦寐以求的职位，古代官僚不惜走后门、贿赂上司以争取进京当官。
明嘉靖年间，在外负责纠察的言官上了一道拾遗疏，将贵州寻甸知府汪登为事不谨列为罢免的对象，吏部尚书廖纪通过调查认为，汪登因为要带年老的母亲赴任才耽误了时间，应受到降级处分。世宗皇帝朱厚熜虽然同意将其降职三级，但将汪登由外任改为京职，以方便其赡养母亲。在京城做官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显然汪登改任是明降暗升。足见“京官”的魅力之大。
时间的车轮行驶到21世纪，北京的公务员岗位依旧是全国公考中竞争最为激烈的。赵采苹知道，自己并不具备什么竞争优势，但这又是她最后唯一的留京渠道，只能勉力一试。
听说赵采苹要报考公务员，可高兴坏了老赵两口子。赵铁柱和妻子常秀梅在单位虽说因为能干一直受到领导的欣赏与重用，但是毕竟没有编制，是临时工，总感觉低人一等。两口子虽说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有个“体制内”情结，希望自己的闺女能够进入体制内，成为一名堂堂正正吃公家饭、端“铁饭碗”、有编制的人。
娄威对于赵采苹的公务员考试也是十分支持的，为此，从没有送过赵采苹任何礼物的娄威，居然买了一整套公务员考试的复习资料送给赵采苹。
但是，拿到了复习资料的赵采苹并没有把全部时间都投入在复习公考上。赵采苹认为，在公务员考试上孤注一掷，希望并不是很大，还是应该多管齐下，争取更多的机会。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赵采苹过得最为辛苦且煎熬的日子，白天穿梭于各个招聘会及笔试、面试现场，晚上回到宿舍还要熬夜复习公务员考试资料。最令赵采苹感到痛苦的是，每当同学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她还要真心地表示祝贺。老实说，赵采苹希望自己的同学们都能有好的前程，但是每每这个时候，反观自己，赵采苹不由得有些心酸。
“采苹，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商贸公司做文秘。”李乐兴高采烈地第一时间通知赵采苹这一喜讯。赵采苹笑笑：“恭喜你啊，乐乐，以后你就变身白领丽人啦。嗯，他们给你户口吗？”
“户口？我要户口做什么？”李乐显得有些不解。赵采苹说道：“我们留在北京，不就是为了在北京工作，在北京落户，最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北京人吗？”
李乐笑道：“采苹，你果然是有大志的人，了不起！”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可我在北京找工作是因为北京正巧有一份适合我的工作，如果哪天我干烦了，我也可以辞职回老家去，我觉得我们老家文清也不比北京差呀。”
赵采苹心中隐隐有些羡慕李乐的洒脱，表面上只能说：“乐乐，你真棒！看来我也要加油啦！等我也找到工作，咱们一起出去吃大餐！”
晚上在宿舍，熄了灯一个人的时候，赵采苹时常感到很无助，她不敢也不愿给父母讲述自己找工作的艰辛和自己的心理压力，怕给父母带来压力。所以，在这段难熬的日子里，娄威也许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不幸的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很快便撤出了她的生活。自打赵采苹大三的暑假开始，娄威与赵采苹见面的频率便开始逐渐降低。这并不是因为赵采苹忙着求职没时间约会，恰恰相反，辛苦了一天的赵采苹很愿意在晚上见上娄威一面，向他倾诉自己的烦恼，接受他的安慰。
可娄威总是以实验室工作忙为借口，推掉赵采苹见面的邀请。有时赵采苹干脆直接跑到娄威的实验室门口等他，娄威这才出来，和赵采苹一起共进晚餐。但也仅仅是共进晚餐而已，吃完晚饭后，娄威就会说：“你出来面试一天也挺累的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也得回实验室了。”
不仅见面，两个人的电话和短信也越来越少。每每赵采苹在电话里抱怨找工作面临的种种困难时，娄威总是显得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敷衍着。要是赵采苹说多了，娄威就会说：“谁找工作不困难？怎么就你这么娇气呢？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工作岂不是更麻烦？”
赵采苹对娄威这样的态度自然是不满的，两个人时常因此而吵架，当然每次都是以赵采苹主动求和而告终。
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凉，娄威与赵采苹之间的热度也在不断降温。赵采苹是有着女人天生的敏感的，对于这种变化不会没有察觉，只是她天真地认为，等她找到了工作，一切都会好的。毕竟他们之间有着七年的感情，还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呢？
但是娄威已经等不及了。终于有一天，娄威主动打电话约赵采苹见面，语气十分温柔：“嗯，对，我在饭馆等你。对，你别着急，用不用我去接你？”
赵采苹满心欢喜，专门回宿舍将西装换下，穿了一身娄威喜欢的连衣长裙前去赴约。
到了饭馆，赵采苹笑笑说：“怎么？发财了？有钱请我吃大餐了？”娄威没有接茬儿，只是说：“先点菜吧，看你爱吃什么。”娄威话虽是这么说，但赵采苹知道娄威经济紧张，平时消费又习惯节约，便只拣最便宜的菜点了两道，嘴上还说：“就咱俩人，吃不了太多。”娄威倒也没勉强，便将菜单交给了服务员。
等菜期间，两个人闲聊，娄威问赵采苹：“你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赵采苹摇摇头：“还是老样子，没进展，好几家公司都让我等通知。”“那公务员考试呢？”“每天晚上抽空看看，内容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啊。”
等到菜上来了，娄威开口道：“采苹，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说，我觉得咱们两个人的性格差异太大，在一起相处不是那么合适，我们还是分手吧。”
赵采苹愣住了：“为什么？”
娄威道：“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吗？再说，这感情的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赵采苹道：“那我们七年的感情呢？你都不在意了吗？”
娄威道：“说是七年，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上中学那会儿不算数，后来我来北京，你在老家，一年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几天。也就是你上大学的这几年……可你现在连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都找不到，还谈什么感情呢？采苹，我们都是成年人，谈恋爱也是奔着结婚去的。我将来是要留在北京成家立业的，我希望我的妻子能跟我一起负担家庭的经济支出，毕竟结婚、过日子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如今连北京户口都没有，怎么在北京安定下来？”
赵采苹逐渐领悟了分手的真正原因，可她依旧不甘心：“那……你真的就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娄威沉吟了一会儿：“嗯，我们都冷静冷静吧。等过一段时间，如果你找到工作，留在北京了，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是单身，我们也不是没有重续前缘的可能。不过，一切都要看缘分了。”
赵采苹曾经认为这是她此生听过的最无耻的话，后来她推翻了自己的这个判断，因为人类在丢掉廉耻的道路上从来没有停止过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