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72年,纳兰成德十七岁,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
公元1673年,清康熙十二年,纳兰成德十八岁,参加会试中第成为贡士,后因病错过殿试。
他每天潜心研修课业,所作文章辞藻优美见闻于天下,许是身上流淌着马背民族的血液,他的骑射功夫日益见长,这位贵公子因文武双全风流倜傥,一时间名扬京城。
可惜一场“生不逢时”的大病误了大好时光,早已雄心壮志的他即使病愈也需等上三年,这让他不由得有些灰心。庆幸的是明珠对他处处加以开导,只为解开他心中郁结。
在得到恩师徐乾学的指点后,纳兰成德开始帮着编成儒学大典《通志堂经解》,此书收录先秦、唐、宋、元、明时期的经解共138种,他本人从中挑选两种自撰,共计1800卷。
两年间俱已成书,刚问世就被当成宏伟巨著,天下读书人几乎人手一本,畅销全国以致印刷再版次数多达八次,皇帝阅览后对此书连连称赞,并对纳兰终有一日可以侍奉在侧这件事愈发期待。
公元1674年,清康熙十三年。
“妾身听闻两广总督卢兴祖,为官清廉,对治下管理有方,颇得圣宠。他家中仅有一女,闺名瑾蘅,比咱们冬郎小上两年,尚未聘有人家。妾身有意成全这俩孩子,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既如此,夫人看着操办便是,这个卢兴祖我知道,他的为人在朝中是皆有耳闻的,想来如此家世背景长大的孩子,样貌品学各方面不会差到哪里去。”
双凝着急为儿子娶亲,连夜派人前往两广,正好对方有意,于是叶赫那拉家在两个月内便照足各项礼数聘下了卢家小姐。
此消息在京城中不胫而走,当今圣上面前最得宠的两名臣子即将结为儿女亲家,大家都在传往后的朝堂不定如何变数……官员们明面儿上照常来往相贺,背地里不知多少眼热之人在乱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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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皇帝对春禧殿外通传的人做了噤声的手势,一众太监宫女都低着头不敢出声儿,他悄声掀起湘妃竹门帘儿,款款走进殿中。
天热了,廊檐下的支帘早早放下,殿内免受阳光直射凉快不少,只见那拉慧儿正背对着门口趴在炕桌上,她手边正是玉质的两罐黑白子儿,面前的棋盘摆了不到三分之一,原来是下棋乏了!皇帝不禁抿嘴一笑,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三天前两人对弈,结果慧儿输给他五个子儿,其实他并没有放水,所以她一位小小女子能有如此水准已经是意外之喜。
皇帝背着手在她身后窥望,心中不禁暗暗感叹她的与众不同,除了天生有灵性,这后天的刻苦可见一斑。
他走到那拉慧儿对面的位置,整好长袍下摆就坐,被惊动后她先是怔了怔,待回过神来便着急忙慌地起身行礼,“三郎!”
“下了多久了?累了吗?恩?”她被皇帝圈在怀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不停拿眼斜瞥着内殿寻找伺候的下人,可惜他们早已退出殿外。
李德全候在门口,心里乐开了花,这俩别扭的主儿如今可算是成了,真真是好事多磨啊!回想起那拉慧儿刚进宫那会儿,让她侍寝吧畏畏缩缩的,闹得满宫笑话,皇帝千哄万哄一番后方才消停。
皇后赫舍里氏虽贵为六宫之首,但为人十分谦和,一开始听闻那拉氏自幼无父无母,全是仰仗纳兰明珠一家的照顾才得以生存,便对她心生怜惜,尽管自己身怀龙嗣,仍是对她百般照拂。
就拿这几日来说,天刚热她就命内务府赶紧为春禧殿造出一架风扇,底部用了上好的紫檀木,六片扇羽也是质量绝佳。
那拉慧儿感念皇帝对她的恩宠,渐渐也打开心扉,诚心接受了皇帝。儿时的情窦初开终究比不过这耳鬓厮磨的夫妻生活。
“你坐下!”皇帝有点不高兴了,这怀里的人儿也忒拘谨了,放着天子的大腿不坐,在这儿可怜巴巴地半曲着腿…
“奴才不敢……”皇帝硬是将她按住,终于可以抱个满怀了,看着她因热气而施了一层粉色的脸,闻到她袖口若有若无的幽香,还有什么比这更解乏的,这几日朝堂上的烦恼也都排解了一大半了。
“怎么不吃?这冰都消融了,朕让他们再送一碗新的进来。”
“不用了三郎,是我自己吃不下。”
原是皇帝瞥见桌上一个蓝色青莲纹冰碗,里头盛有小半碗晶莹剔透的葡萄,冰块都塌散成片,碗壁上已然沁出一层不薄的水珠,想来搁置了有些时辰。
见怀里的人蔫蔫儿的,他笑吟吟道,“朕告诉你个好消息。”那拉慧儿闻言终于抬起了头,清澈的杏眼里只映出他的倒影,他高兴极了,也不忍再吊着她胃口,“叶赫那拉家已经聘下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三个月后完婚。”
她已经可以很从容地接受任何关于纳兰成德的消息,于是欣喜地笑着,旋即又恢复一丝调皮可爱,“那奴才可要仔细想想该备下什么样的贺礼……”
她因半天里思绪阻滞,心下不悦,便撒娇似地环住皇帝的脖颈,不仅如此还学了坏招,时而对着颈窝吹气,时而用长睫扑闪,闹得皇帝将她抱得越紧。
李德全看着时辰,在门帘外问了声是否传膳,皇帝这才觉得腹中饥饿,二人共用午膳之后,他回乾清宫午觉了。
这年五月,赫舍里皇后产下皇二子后难产血崩,不幸薨逝,青年丧妻的皇帝悲痛万分,伤心欲绝,以极高规格厚葬赫舍里氏,并将尚在襁褓中的皇子册立为太子,名为爱新觉罗胤礽,小名保成。
纳兰因有所避讳遂将“成德”改为“性德”。
七月,吹打声传遍街头巷尾,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再次迎来喜事,唯独纳兰性德置身其外。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即使心中初恋的火苗已经熄灭,但他依然难以接受这种只追求家庭利益的撮合安排。
卢瑾蘅一路颠簸,山长水远从两广来到京城,先走水路再换陆路,幸亏不是娇生惯养的料,走走停停总算也扛了下来。她待字闺中时就不是个安安静静的美女子,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余,对采花、游山这些户外活动也是极度喜爱的。
卢兴祖虽是汉族人,但对女儿的管教却也不像一般人家那般拘着,由于经常迁移官地,父女俩在这方面达成共识。对这个宝贝女儿,他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可静可动,知书识礼,想来嫁到夫家不会受冷遇。
洞房花烛夜,新妇端坐在房中,不时低声问问身边的陪嫁侍女雪鹃,“姑爷呢?来了没?”
“小姐,您耐心点儿,别这么急不可耐,别人会笑话的!”
“我只是听闻这叶赫那拉家的公子才貌双全,在京中的名气那是一等一的,连当今圣上都爱惜他的文采。而且他参与编辑的《通志堂》我过看了,若真出自他手,那还真是后生可畏,所以才想快点见到的。”
喜娘们没见过这么活泼的新妇,都拿着红色的绣帕捂嘴偷笑,这时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纳兰性德摇摇晃晃来到房中,众人一看都有些慌了手脚。
这新郎官儿显然是喝高了,两边脸颊红透了,眼神迷离,脚步虽不至于不稳,但不知怎的,他的到来带着一股忧伤的气息……
喜娘们赶紧递上挑子,他借着酒气一把接过,上前慢慢挑起新娘头上的喜帕,摇曳的八对双喜巨烛将整个房间映得亮堂,新妇的面容自然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白嫩的脸庞略显圆润,那双丹凤眼不似杏眼圆溜,却也韵味十足,颇有些厉害,鼻子不高不低看着很舒服,最后是那樱桃小嘴,竟然挂着坏笑?
纳兰性德有一瞬竟然看呆了……
啊,你怕不是魔怔了吧,居然会对这政治婚姻送来的新妇有些满意?
新房里的一切都照着流程走,二人隔着红绳饮过合卺酒,喜娘们往喜帐里抛进不计其数的红枣,莲子,桂圆,花生,祈求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烦躁地将她们都屏退了,新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一丝酒气,一丝忧郁,一丝尴尬,一丝欣喜…
纳兰性德迷蒙着双眼吻住了新妇的唇,许是酒劲儿上头,他噙住那两片芳泽后轻轻嗫啃,很快便长驱直入。卢瑾蘅在平时算是个大方的女子,但毕竟是头一回经历难免慌了神,指甲在手心掐得生疼仍无法消除焦虑,便想极力挣脱他的圈锢,怎奈他如伺机的猎人终是一步步进攻,这晚月羞藏云后,秋风送花香……
翌日,纳兰性德依然端着脸,喜怒丝毫不形于色,该吃饭吃饭,还读书读书,仿佛昨日成婚的另有他人。
卢瑾蘅初来乍到,今早见过翁婆后也没敢擅自离房,照理说她这个野惯了的姑娘怎么可能对渌水亭不闻不问,这可是名声在外的“民间第一花园”啊!
不过她心里自然有自己的小算盘,花园多早晚都可以逛,这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赢得府内一干人等的认可。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过去,叶赫那拉家上上下下都对这位少奶奶赞不绝口,明珠和双凝对这个刚过门的媳妇,那是一千一万个满意。
卢瑾蘅闲暇时会亲自下厨,由于她从小跟随父亲四处游历,许多菜式都了然于心。再者,早安晚寝从未懈怠,侍奉双凝洗脚时还会给她说上几段奇闻异事。
老夫人更不用说了,自从那拉慧儿进宫后,她是多盼着能有个人代替她的身影,一开始的担心是多余的,外面的官家女子多娇惯,不通人情,可自己的孙媳却把端庄稳重与机智调皮均衡分配。
下人们都觉得这位少奶奶和蔼亲善,没有主人的架子,主意是一出又一出的,不是在花园摘花,就是自己给宣纸染色,有人情味儿又有小资调。
纳兰性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依旧不露痕迹,不肯表明自己的情意,每天都悄悄观望卢瑾蘅的一举一动,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却是死撑着拉不下面子。
一日,他从书房回来,见夫人只歪着头在炕桌上,不知在作何思索。
这不免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走上前去试探,奈何卢瑾蘅不答语,只是用那纤纤玉手指了指书桌上的宣纸,伸了个懒腰就躺回了床。
纳兰性德心下疑惑不解,快步来到书桌前检阅,看完后不由得爽朗大笑,随后禀退了下人。
“还请夫人恕罪”,他恭敬地立在床边,卢氏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抬头正眼瞧他,“哦?相公此言,妾身可不敢当。”
说话间的语气拉着懒音,当真是娇媚动人,纳兰性德坐在床边随手将她捞起搂在怀中,“不想夫人对在下如此爱慕,实在有愧,在下的心意其实与夫人相通的。〃
卢瑾蘅只觉他的语气过分轻柔,这还是成婚一来第一次,"吾生愿与夫人永结同好,相依相伴。”
她虽感动,却难掩女儿家的羞涩,纳兰性德再也忍不住对小妻子的爱意,终是愿意与她坦诚相对……
“干嘛呢!大白天的……”
要知那桌上的信件是为何物?乃是娓娓诉情一情信,先用染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再在上面压上她新制的干花,最后用香熏制。
如此一番功夫,自然是女儿心思展露无遗,庆幸的是新郎终是不负期望。
从此,皇帝与那拉慧儿在宫中恩爱有加,纳兰性德与卢瑾蘅在家中也琴瑟和鸣,真可谓是天地人间情一诺。
若是能如此长长久久该有多好!只可惜命运多舛,红颜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