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速度之快,众人皆是没有料到,眼看梁肖君躲闪不及就要中伤,说时迟那时快,墨文卿微一侧身,单手取了腰上的三尺长剑,指间微一用力,鞘中弹起两寸长的剑身向飞来的‘黑蛇’挡去,不过寒光一闪,剑身归位,那‘灵蛇’便滋滋的冒着火花,在空中打了个转又回身向须髯飞去。
好在墨文卿无意取人性命,那灵蛇只在须髯颌下撕开一个口子便擦身而过,入木三分钉在了身旁的柱子上,众人这才看清那’灵蛇’,正是把雕饰着螭纹花样的无柄短斧,用以玄铁锻造,重达几十斤,非能人不可撼动,其锋寒光凌人,锋利异常,世人称之为“玄钺”,除刀剑之外,玄钺为短兵作战武器之最,杀伤力极强。
然而就是这般“重器”却被墨文卿一招轻易挡住。
梁肖君与那须髯大汉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直叫乖乖娘!
须髯皱眉:少侠仁义,留我狗命!
梁肖君一脸乖巧:公子仁义,救我狗命!
不知何时聚在一旁的众人交口叫好,全然不顾被那玄钺误伤错戳个血窟窿的危险.
“大胆贼人!”墨文沛不顾姐姐的阻拦,几步跃下楼一身娇喝,在兄长满脸问号的注视下使出短刃,势要与壮汉决一死战.
却被梁肖君一把扯住,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服气的嘟囔了几句道:“方才我兄长若是有意取你狗命,只怕此时你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了。”
楼上覆着面纱的墨文晏潜心观战中,那须髯输了颜面又自觉理亏,叹气捶胸拔了柱上的玄钺便无声退走了;余下的大汉站作两排人墙,将好事的看客挡在两面,原先那狐裘男子才悠悠从人墙中向墨文卿走近缓缓道:
“我见兄台武艺超然,方才那一招只差分毫便能要了阴汜的命,然兵者重器,螭纹玄钺乃昆仑玄铁所造,世间兵器所能敌者从未有之,今日我算是开了眼了。”男子说罢凤眼微眯,暗暗观察眼前的墨文卿,见他面如冠玉身如长松,一派风轻云淡,波澜不惊之态,令人捉摸不透。
墨文卿只听得身旁的梁肖君轻声道:“原来是并州五代单传人称玄螭钺的阴汜!”
而后面上一动,唇角一勾,信步上前对狐裘男子说道:早闻并州阴家尤善铸造兵器,兵器之中,又以玄钺为长,中原常有人馈以千金求之却不得,今日得见,果不负其英名。
墨文卿少时游历十三州,后又居都督府别驾之职三载,见识广博,对阴家之事自然知晓,但阴家素来清高,谨以铸造为任,不攀官贵,也因此招致大祸,在中原销声匿迹,如今却苟活屈人膝下,真是天道无常。
华服男子接话道:“阴汜生性刚直,愿阁下海涵。”说着男子抬手向墨文卿行了歉礼,身后众人虽面上不情愿也都跟着行了礼。
阴汜虽是粗蛮了些,但眼前男子却又一派彬彬有礼的作态,言语间既不输了气度,也尽是诚恳谦恭.
旋即,墨文卿也不作计较,双拳抱剑回礼道:“不打不相识,我亦当玄螭钺真性情。”
“公子大度不似常人,在下洛阳叶桑,眼下洛阳大乱,此次是来此避难的。不知公子高姓?”华服男子自报家门。
“高姓不敢,都督麾下小吏墨文卿正是在下。”
众人哗然!都不曾想这貌比潘安,才及七贤的墨公子竟在这里遇见了。
“人不都说墨公子是个芊芊少年么,如今瞧着却是个武艺超凡的潇洒之人,全然不似传闻哪!!”
对墨文卿早有耳闻的好事者四下讨论道,尤甚者还上前要拉墨文卿的手,梁肖君掩护不及,推搡之间,连叶桑也是遭了殃,险些被推倒在地.
一时间客栈中鸦雀之声骤起,眼看墨文卿即要被众人淹没,武艺超凡如他,也是挣脱不开,心中懊恼。梁肖君欲要拔剑,像潮水一样不断涌来的人群却挤得他施展不开,也不知被人挤到何处去了,只听得凄惨的喊着”公子!”“公子你可好?”
君子未尝血染沙场,却要枉命于此,实是天意弄人!墨文卿一面抵挡众人的上下其手,一面想那逃脱之法,忽而瞥见一蒙面女子将铢钱碎银洒在厅中,一面声如银铃般喊着:墨公子以钱资众,快些来抢啊!!
众人如鸟兽分食,一拥而上,你推我攘的争抢地上的银钱,自然也无闲空再管其它.墨文卿从地上爬起来,梁肖君与叶桑一干人等拥上来忙问可安好,墨文卿喘着气摸了摸顶上歪在一旁的发冠道:”殊不知我墨某人竟如此受人所喜啊,甚是忧心!”
”公子还能说这般笑话,铁定是没事了!”梁肖君拍胸深吁一口气说道。
“哎哟,我的墨公子,此时勿要再多言了,尽快脱身才是啊!”说罢掌柜的急急领着墨文卿一干人等往客栈后花园的深处去了.待众人拾捡完了钱回身,已不见了墨文卿的身影,只好散去。
墨文卿望着冬日里满园的残荷一路无话.。一向胆小的文沛忽而出现在这孤竹城中,定是有人与她一道来的.谁能有这样的胆量不顾父母亲的阻挠,谁又能那样心似玲珑,聪明伶俐想到撒钱解困的办法?墨文卿眼前浮现那蒙面青衣女子,不禁嘴角微扬.
“方才那女子来的可真是及时,那样危急,她却能想到如此有效的办法实在难得,若有机会,墨兄一定要为叶某引荐一下这位朋友”叶桑调侃道,却见墨文卿轻笑道并不识得此女子。
梁肖君却突然似想到了什么看向一旁的墨文沛,二人会心一笑。
说话间,众人依随掌柜来到了一处僻静秘密的所在,小楼别致古朴,陈设讲究.掌柜掌了灯,一面吩咐小二备好客房,一面弯腰抬手施礼道:“贵客今日受惊了,鄙人已备好酒菜权当折这今日招待不周之罪,顷刻便能送到此处.”
“要说有罪,罪实当在下,自报家门,竟害得文卿兄受这不当之苦.”说话的正是叶桑,只见他抬手施礼,轻叹一声说道.
墨文卿知他仍旧是在调侃自己,好在当下心情甚好,便淡淡笑道:“这与叶兄实是无干系,若叶兄要赔罪,当多饮几杯才是.”
“多饮几杯自然应当!美酒话英雄,这样的良机可是万千人求而不得的!”话毕,众人皆笑。
方才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又要煮酒话英雄,墨文沛一脸疑问的看向梁肖君,梁肖君撇撇嘴冷冷道:“男子间的友情你不会懂的。”一面又对掌柜抱剑道:“有劳了!”
“今日肖君你护卫不当,本公子该如何罚你?!”墨文卿忽而作严肃脸问他。
“公子,恩,公子我。。。。。”梁肖君摸了摸后脑勺,心中知道自家公子是最心善的人,是不会罚自己的,但公子一向言出必行,此时实在捉摸不透公子的意欲何为。
“当罚酒!”叶桑接过话茬,一扬手哈哈笑道.
墨文沛讨好似的看着长兄,附和道:“对啊,当罚酒!”一面又心中郁闷,方才叶桑还唆使手下要取梁肖君的命,现如今又为梁肖君解围,是何居心?
叶桑似是知晓了墨文沛所想一般,又说道:“今日是我等唐突了,差些便伤了梁护卫,望莫怪罪!”
“刀剑无眼,大丈夫何惧,叶公子切莫挂怀。”梁肖君答道。
“要我说,叶公子理当多罚酒。”墨文沛步步进逼。
三人推杯换盏,势要一醉方休。小二揉搓着眼睛将灯芯剪了又剪,屋外愈发狂掠得北风撩动着烛火,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看着三人烂醉如泥,莫文沛从未见过兄长如今日这般饮酒,或许真是知己相见恨晚,各自动了肝肠吧。唤来小二后便顾自打着哈欠睡去了。
这边的墨文晏一向聪敏心细,来人一身华服,前呼后拥,眉眼之间尽显春风得意之态,哪里似是落魄公子了?且洛阳尽是世家大族,但叶姓世家,闻所未闻,又独自思忖莫不是京中新晋大夫家的公子?
思来想去,只觉并不简单,却又叫人说不出何处不对,便不再想。实则燃眉之急当是如何不让长兄知晓自己亦在孤竹,靠妹妹文沛保守秘密同痴人说梦无异。且方才撒钱救困,情急之下,这连住店的钱也是没留,思忖之际,一阵轻巧的脚步在门外响起。
“小姐,小的为姑娘置了些酒菜。”
开了门是位高鼻深目胡人样貌的花信女子,莹莹灯火下,湛蓝的眸子里透着张扬的妩媚,勾人心魄。一双玉手在托盘底下露出,盘子里是几个自己平日里爱吃的小菜。
墨文晏心中了然,轻言道:“此等饭菜实是难以下咽。”
随手便掩上了门,难抑心中愤懑,天下之大,却不知何处的客栈竟能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丽胡姬女侍了。
听着门外女子踏着急碎的步子下了楼,不一会儿,又上来道:“公子专挑了几样小姐不爱的小菜命奴家端来,他道小姐定会吃的。”
墨文晏心中更是不爽快了,有种被人拿捏住七寸的窒息感。
开了门,欲将来人再轰下去,抬眸,便撞上了那双熟悉却带着戏谑的目光,眸子里犹如坠了星矢的湖水,波光微动,扑闪着炙热的光芒,跳跃的烛火忽明忽暗,衬的他周身都散发着神秘又温柔的光辉,他勾勾唇轻笑道:
“哥哥可以进来了吗?”
只这一句话,墨文晏便如同自己养在别院中的那株梅,干渴已久如今却喜得甘霖,她贪心的想要多看眼前人一眼,早已忘却了方才的愤懑之情,忘却了车马劳顿,忘却了墨府中的种种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