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都督府
“甘棠!你可知罪?”
“小人,小人知罪,但小人着实并未隐瞒大人,望都督明察!”
明堂之内,一身官服头戴高帽的男人在堂内焦急的来回踱步,因太过肥胖而显得大腹便便,行走间,竟似一个粗大跳动的木桩子,加之满脸横肉,一双本不大的眼睛在眉下似是两个凭空而出的小洞,显得异常突兀;一旁大将甘棠伏地而跪,诚惶诚恐。
都督王仲朔闷哼一声,看着地上的人半晌,忽而一甩袖,上好的蜀锦料子同空气摩擦发出响亮的声音,而后恨铁不成刚的说道:
“本公甚是信任你,因而重用你,如今中州战事吃紧,各位王爷都已内耗殆尽,眼看着便是本公的好机会了,这一日本公已经等了足足十六年!只要拿到那枚棋子,便能再置许多兵马,放眼十三州,何人匹敌?”
地上的甘棠颤颤巍巍,只得竖着耳朵听,生怕再触怒了都督,却忽然见得都督激动的指着自己咆哮道:
“你!!就是你,为何不将他带回府来?!”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卑职去墨府时,着实未曾见到她,等待多日,也不曾见到,因着大人催的急,眼看着便要大雪封山,只得急急赶回来,依卑职之见,都是那墨敬之不忠于都督,私自将人藏了起来!都督明察!”
“好你个墨敬之!”王仲朔面上的小洞中寒光一闪,“那墨文卿如何了?”
“来报说重伤不愈,怕是难活了。”
王仲朔听了微一叹气,倒不是惋惜他人性命,只觉得少了颗棋子,墨府便不再那般好操控。忽而转念一想又道:
“告诉笙娘,她的女儿很好,但若是她不乖乖听话,那可就不好说了。”
王仲朔拽紧了拳头,这最后一颗棋子,可一定要好好握紧了,等了这许多年了,如今只要撑到开春,冬雪融化,便能见分晓!
------------------------------------------------------------------------------------------------------------------
阳乐·天来客栈。
“太守公,你想了这许多时候,可想好了?”
叶桑抬眼看向对坐的墨敬之,见他一脸愁苦的神色,只觉好笑,可是耐心已全然用尽,不愿再等。
墨敬之暗自思忖道:“此人虽是狂妄了些,行事却算的果决有胆识,且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真要将沛儿许之,却也算好的,只是素未相识,便要结亲,怕是有图谋的,可是若能救得我儿性命,便也是要一试的,不若先答应了他。”
当下便吩咐梁肖君道,“你们守在门外。”又对叶桑问道:“阁下与我儿素不相识,为何要结亲?”
“并非素不相识,说来话长,那日与别驾同在孤竹时,曾见过令嫒。”
“哦?既如此,成人之美本是好事,可公子尊姓大名,年庚几何?家住何处?”墨敬之问道,说话间还不忘多瞅几眼对面的小年轻,面上却又是云淡风轻毫无痕迹。
惹得一旁的小童捂脸窃笑
“实不相瞒,小生二十又五,本是洛阳门贵,尊姓不敢,姓叶名桑,因胡族攻入京城,家破人亡,如今正是在此避难的。”
“恩,原来如此。”墨敬之若有所思,既无双亲牵挂,如若收做我用,岂不妙哉!面上却仍旧了无痕迹继续道:“此后叶公子可移住我府上,待你功成名就后,我便为你与沛儿办了婚事,如此公子意下如何?”
“甚好,那便笔墨伺候吧。”叶桑郎朗笑道:“此书一式两份,连同这红绡花,大人可要好生保管。”
音童上前递了笔,见墨敬之画完了押,忍着暗笑将契约书连同红绡以锦盒奉与墨敬之。
墨敬之捧着锦盒,如得至宝,连声行谢礼。
叶桑也并不端着,上前搀起墨敬之道:“墨公得了此药宜速速回去救别驾才是,此次小子轻狂之举还望墨公海涵。”说罢忙弯腰作揖回礼。墨敬之见其人如此谦恭,敬佩之情又多一分。出了门后仍旧不忘回望。
墨敬之出了客栈上了牛车,牛脖子上的金铃儿清脆的声音愈来愈远,一旁的音童不禁噗嗤一声笑,忽而小脸儿一冷学着方才墨敬之老气横秋又色由心生道;“哦?既如此,成人之美乃好事也。。。”
发觉被小童玩笑,叶桑也并不生气,抬手在小童头上作势要打,小童早已习惯了他这雷声大雨点小的打,也并不躲,继续道:“这老墨公这般虚伪,公子竟还要以礼相待,亲自送他到客栈外,目送他离开,莫非公子真爱上了他那个泼辣的女儿?”
叶桑闭嘴不答冷眼望着比自己矮半个身子的小童,小童正欲继续说,只是别过脸来撞见了那双清冷的眸子便悻悻的捂住了嘴。
只怕多说半个字,便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这可是驰骋战场,傲视万物,杀人如麻的公子啊,真是在将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想着真有一种死地复生之感。音童正想着见人群向客栈外一旁的巷角涌去,瞬而计上心头:正有个由头逃开这水深火热的境况哩!
“公子你瞧那处似是有人耍杂耍呢,我去瞧瞧哈。”还未及回应,音童已以极快的速度闪进了人群,叶桑轻扯嘴角,这孩子的功没白练!正欲进了客栈内,却瞥见人群之中被围着的青衣女子身影有几分眼熟,不过大抵身姿倩丽的女子蒙了脸都是一样的,了无趣味,便也就无心一探究竟,叶桑顾自跨身进了客栈。
人群中心,四名目露凶光侍女模样的妙龄女子将一名面覆薄纱的青衣女子围在中间,只见那女子柳眉微竖,双目微含,眼看就要泄出鲛人珠来。
“四位姑奶奶,这是要作甚?这可是二小姐!容不得你们这些下人放肆!”人墙外一中年妇女见状急道!看来是照顾二小姐的么么。
只见领头的女子微扬下巴对青衣女子道:
“二小姐不宜外出,我等乃是受了夫人之命请二小姐同我等回去。”
“姐姐们,行行好,晏儿只是想去城外的城隍庙为长兄祈福,不告诉母亲,是怕扰了母亲。”女子柔声道。
“少废话!二小姐不愿回去我等只有冒犯了!”说着其中两人一人一边上前扣住墨文晏的手臂,押她上了一旁的牛车。
众人不禁怒从胸中起,却又是敢怒不敢言,自古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奴不欺主便是最为要紧的,只是这可是阳乐郡守大人家的事,素来听闻郡守夫人为人彪悍,不容妾小,郡守大人几十年来不纳妾便是此故。
然,是只猫哪有不偷腥的,这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在外有个相好却也是极平常的事,这墨府家的二小姐墨文晏便是这么来的,可任谁也不曾见过其生母,传闻是被夫人暗害;如今这遗世独女也不得好过,这是阳乐妇孺皆知的事。见此情此景,众人心中都是怜惜。
“从前有大少爷给你撑着,可如今我看谁护着你,今日回去少不得夫人的嘴巴子,可走着瞧!”领头的女子细语道,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墨二小姐说。
“哟,说的上两句体面话,还真当自己是个体面人物了。这晏姑娘再不受待见,也是老爷的女儿;人前人后的谁不尊称一句二小姐,可你这样没了眼的狗东西往高了说也不过是任人使唤的端水丫鬟。”老么么见劝不住,索性也就撕开面皮直抒胸臆。
女子气的憋红了脸欲要反驳只出口骂了句“老妈子。。。。”,话机又被对方抢了先。
“如今仗着夫人的颜面在外头以奴欺主,毁了夫人清誉不说,败坏门风事大!被老爷知道还不知道谁有好果子吃,要我看哪,养狗的反被狗咬!”
“嬷嬷,罢了。。。。”墨文晏从牛车内的窗柩里探出半张脸来,柔声道,看见那女子被嬷嬷气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心中却也是解气的很。
“天捅破了不过也就是老三样,既是在劫难逃,便坦然接受吧。”墨文晏清笑。
但她错了,这次不是老三样,这次是新式二十八样!!
“前些日子你私自带沛儿出走,本想关你几日你便会老实些,不想你竟还敢违命出门兴风作浪!”
墨夫人冷脸坐于中堂上座,吐字如雷,堂下二小姐墨文晏双膝跪地,身形纤弱。
墨文沛则在母亲一旁战战兢兢讨好的又是敲肩膀按腿,又是端茶水,待母亲啜完一口茶,便抓准时机娇声说道:
“阿娘,二姐已跪了半个时辰了,女孩子家家的跪破了膝盖破了相就要嫁不出去了。”
“未经我同意竟敢私自跑去孤竹,这笔账我还未同你算呢,你竟还敢为她人求情。”墨夫人言辞虽是严厉,言语间却都是关怀之意。
墨夫人原是鲜卑人之后,性情粗犷豪放,颇有些江湖气;膝下三子,独次女墨文沛长相不随自己,却像极了墨敬之那般的清丽,性情却是与自己如出一辙,因此独独对她优宠了些,也养成了她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情。
而眼前的二小姐墨文晏虽只长文沛两载,相较之,墨文晏性情端庄沉稳的多,向来宠辱不惊,就连喜怒亦常不形于色,容貌又极为婉丽不说,却又是个多才多艺的,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舞姿曼丽更是为人称道,这诺大的阳乐乃至东洲人人只知墨家有个才女墨文晏,却尽不知还有个俏丽的小姐墨文沛;
思及此,莫夫人后背有些寒意,眼前这个姑娘年不过十六,心思却向来深沉,如同她那个母亲一般见首不见尾,悄无声息的便夺了自己挚爱的心,有了孩子还要送将来与自己养大。
心中怒火更盛,嫉妒本是女人的天性,护子亦是本性,二者加持,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跪在地上多时的墨文晏余光所及,见夫人目光渐露狠戾之色,便知不好,往日里认罚便好,可今日妹妹却又来相劝,于恨毒了自己的主母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果不其然,只见她张了张嘴,狠狠吐出几个字来:
“来人上家法!”
不知墨家二十八般家法,今日又是要上些什么来,主母罚过虽已是稀松平常了,墨文晏心中却仍旧不免生些怕意来;婢子们已在堂中站成四排,严阵以待,手中拖着的盘里置放着各色刑具,件件血迹斑斑,令人望而生寒。
墨文晏身子一颤,瘫坐在地,而后笃定的缓缓说道:“母亲,无尊母命,是晏儿的不对,可此般刑具皆是为犯过下人之用,任何一件都能让晏儿从此身不健全,如此,晏儿不若现在便死,还能留得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