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孟良逃入里坊后,从观德坊跑到积善坊,又往北跑了一段路,忽见前方有百十个回纥人正在举行礼拜。回纥妇女皆着黑衣,并以黑巾蒙面,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黄孟良见状急中生智,从回纥人的晾衣架上偷取了一件尚未干透的黑色女装和面巾,急忙穿上跪地假装礼拜。金吾卫追到此处不见了黄孟良,心想:“刚才追的年轻人想必是混到了回纥人中间,回纥人素来团结,我又没个帮手,若贸然进去挨个搜查妇女,恐得罪了回纥人,若闹将起来,我也讨不到好,干脆就此作罢。”过了半晌,黄孟良看到金吾卫已经离开,便摘了面巾,准备脱下黑衣。这时一个回纥妇女扯住黄孟良,大声呼喊:“抓小偷!快来抓小偷,有人偷了我的衣服。”黄孟良被回纥人团团围住,走脱不得。他急忙解释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我不是有心要偷盗衣物,只是刚才被金吾卫追得紧,这才借了衣服伪装成回纥人,躲避金吾卫的追赶,眼下正准备归还。”回纥人哪肯听他解释,不由分说地把黄孟良捆绑起来交由领拜人“伊玛目”处置。伊玛目也不听黄孟良的解释,厉声说道:“回纥妇女的衣服已被你这名汉人男子玷污,已不能再穿,你必须赔偿。”几名回纥大汉七手八脚地上前对黄孟良进行搜身,把他身上的盘缠尽数搜走,这才肯放了黄孟良。天色已晚,黄孟良狼狈地在里坊走着,奔波了一日,早已饥肠辘辘,现又没了盘缠,心想今晚怕是要饿着肚子露宿街头了。他摸了摸怀里,所幸此次出门带的是竹笛,而非玉箫,竹笛不值钱,没有被回纥人抢去。黄孟良心想:“想不到自己竟沦落为沿街乞讨的乞丐,真是可悲!可叹!”他脱下帽子摆在地上,掏出竹笛,在墙角吹奏起来,笛声哀怨幽愤,将思念杨玉环的情感和今日的遭遇表现得淋漓尽致,引来几十个路过的百姓驻足观看,不一会儿功夫,他帽子里便得到了十几个铜板。这时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凑上前来,跟围观的百姓说:“都别看了,都别看了,散了吧,散了吧,丐帮办事,速速离去,勿多管闲事。”百姓惧怕丐帮势力,都散开去了。为头的一个乞丐衣衫褴褛,牙齿黑黄,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走上前去,跟黄孟良说:“小子!新来的吧,不知道洛阳的规矩么?这里是我丐帮大勇分舵的地盘,想在这里乞讨,得先交例子银,懂吗?”黄孟良正在气头上,冲着当头的乞丐说道:“我走投无路了才沦落到沿街行乞,没听说当要饭的还要交份银的,我要是有银子,还用得着当乞丐吗?你们这些臭要饭的,不去找富人行乞,反而还来压榨其他乞丐,真是丧尽天良!”为头的乞丐跟身旁两名乞丐说:“给我往死里打!”三名乞丐一拥而上,对黄孟良拳打脚踢,还抢夺了他帽子里的那十几个铜板。这一顿打,已经把黄孟良打得遍体鳞伤,为头的乞丐还不罢休,用手指托着黄孟良的下巴说:“瞧瞧你这张俊俏的脸,这哪里是乞丐的脸啊,你这样是讨不到钱的,你看看我的脸,看到没?要有刀疤,这样别人才会觉得你可怜,才会施舍给你嘛,让我来帮帮你吧。”说着从衣袖里讨出一把匕首,在黄孟良脸上横七竖八地划了几刀,划得黄孟良鲜血直流,昏死过去。三名乞丐方才离开。
等黄孟良醒来,身上脸上全是伤,疼痛剧烈,他挣扎着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走到宗正寺后面的一座城隍庙前,见庙门虚掩着。黄孟良挣扎着挪进城隍庙,坐在庙里案台后面的干草上,又是饥饿又是疼痛,再次昏死过去。他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但却听不懂对方说些什么,只偶尔听到一两句“啊拉索”、“感谢思密达”,他想起蜀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过,新罗人说话是这样的了。他身上没有力气不能动弹,说了一句:“安宁哈撒呦。”一名新罗老者寻声望去,见有人躺在香案后面,便走到黄孟良跟前,也说了一句:“安宁哈撒呦。”黄孟良听过说书先生讲过新罗人的故事,也就只会这一句新罗语,便用汉语一边比划一边说道:“救我!救我!”这名新罗老者随即用带着新罗口音的汉语说道:“年轻人伤得不轻啊,老夫帮你瞧瞧。”黄孟良说:“原来老人家您也会说汉语呀?”新罗老者答道:“年轻人有所不知,我新罗国自神文王金政明在位时便设立国学,传授儒家经典九经,你们大唐的当朝皇上曾赞我新罗国为君子之国,颇知书记,有类中华,曾制诗称赞新罗国衣冠知奉礼,忠信识尊儒,我新罗国两种文字吏读、乡札皆出自中华。这些待我慢慢讲与你听,当务之急是要帮你清洗伤口,并敷上药膏,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几个新罗人打来清水,帮黄孟良清洗了伤口,又敷上新罗国的金疮药,还给他吃了个胡饼。翌日,新罗老者见黄孟良身体已无大碍,便询问了他为何落得此般田地。黄孟良一五一十的将他的遭遇告诉了这帮新罗人。新罗老者道:“我们是贩卖高丽参的药材商人,前段时间寿王府还定了我们的一批高丽参,寿王新娶的妃子确实是蜀州司户杨玄琰的闺女没错,我们都听说了的,决计错不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找杨玉环了,一来你现在有伤在身,身无分文,也进不了寿王府。二来她都已经嫁人了,而且寿王有权有势,你难不成还去寿王府抢人不成。三来你容貌已毁,恐怕杨玉环见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也不会再与你相好了吧。我们新罗国有一位高人跟老夫有几分交情,他精通易容术,而且医术高明,你倒不如跟我们回新罗去,老夫请他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你恢复容貌,即便恢复不了,让他给你做张人皮面具戴着也比现在满脸刀疤好看吧。”黄孟良答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咱们萍水相逢,您却处处为我着想,我……我真的无以为报啊。”老者答道:“我看你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出门在外,是应该仗义相助啊。”
黄孟良跟着这几名新罗人乘船沿着运河抵达杭州,又在杭州出海,辗转数月才到达新罗国。在船上这几个月,黄孟良觉得上天对他不公,让他沦落到如斯田地,他指天立誓,有朝一日一定要重回中土,把杨玉环夺回来。抵达新罗后,老者带着黄孟良来拜见易容术大师朴元正老前辈,求他为黄孟良医治脸上的刀疤。黄孟良听到新罗老者和朴元正“思密达、依布尼卡”的讲了一阵话,虽听不懂,但他看到朴元正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料想是不愿意帮自己治疗脸上的刀疤了。黄孟良噗通跪地,对朴元正说:“朴老前辈,晚辈求您大发慈悲,治治我脸上的刀疤吧,如果实在治不了,我求您送我一张与大唐当朝皇帝李隆基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我一定要重回中土,设法进宫刺杀皇帝,然后取而代之。”朴元正听后哈哈大笑,对黄孟良说道:“你这年轻人真是有趣,居然要将大唐皇帝取而代之,不知是何缘故呢?且说来与老夫听听。”黄孟良把自身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跟朴元正讲了一遍,而且告诉朴元正说本来他是想要一付寿王的人皮面具,回中土之后刺杀寿王,然后取而代之,这样便可以和杨玉环终身厮守。后转念一想,此计并不稳妥,皇子随时有被皇帝杀头的可能,如若寿王在夺嫡的斗争中没有成功,被其他皇子杀掉的可能性也很大。那还不如索性直接刺杀皇帝取而代之,成为大唐最有权势的人,到时候想要娶杨玉环,寿王还不是得乖乖将杨玉环交出来。朴元正说:“有意思有意思,我本来是不想帮你治伤的,但是听到你的这个计划如此荒唐和好玩,我倒是也想玩玩,不过你必须先拜我为师,我不仅可以帮你治疗脸伤,还可教你武功助你刺杀大唐皇帝,如果你成功了,大唐皇帝就是我徒弟,我出去告诉别人天可汗也只是我徒弟,你说我多有面子!”黄孟良立马磕头感谢。朴元正接着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并不是教你易容术,做一张人皮面具。而是正好想拿你当试验品,我最近研究了一种新的易容方法,是要在脸上动刀子的,我把它称之为整容术,还没有在活人身上做过试验,现在你送上门来,我正好拿你当试验,这种整容术一旦实施成功,你的容貌就会永久改变成为李隆基的样子,这才不会被识破,但是我没有拿活人做过试验,在脸上动刀子若稍有差池会性命不保,不知道你敢不敢试试?”黄孟良说:“如果不能得到杨玉环,那还不如去死呢,况且我已经毁容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您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朴元正嘿嘿笑道:“很好,很好,那你就安心留在新罗接受整容术顺便学习武功吧,要整容整得完全像李隆基需要在脸上动刀子好几次,还要等伤口痊愈,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你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学学武功,要不然你手无缚鸡之力的,如何行刺?”黄孟良于是在新罗一边接受整容术,一边学习武功。
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的二月,李隆基将寿王李清的名字改为李瑁。奚族和契丹有人反叛,张守珪派遣左骁卫将军安禄山讨伐奚、契丹的反叛者,安禄山自恃勇武轻率进军,大败。安禄山按军令当斩,张守珪想让他活命,就把他押送京师,请朝廷定夺。张九龄在奏折上批示:“昔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玄宗爱惜安禄山的才能,下令将他免官,以平民身份领兵。张九龄力争说:“禄山失律丧师,于法不可不诛。且臣观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玄宗斥责张九龄不要用王衍识辨石勒的典故错杀忠良,执意免了安禄山的死罪。
安禄山这年三十出头,生得强壮肥胖。安禄山原名叫亚历山,他的母亲是突厥女巫,父亲是粟特人,父亲死后母亲带着他改嫁突厥人安延偃,于是改名为安禄山。他有个同乡叫做史崒干,跟他同岁,只是前后一天出生。两人是发小,长大后都做了互市的牙郎,在当地因骁勇而闻名。张守珪任命安禄山为捉生将,专门负责从敌占区抓获活的契丹士兵。安禄山每次和几个骑兵出去,都能活捉到几十个契丹人回来。他狡猾跪诈,善于揣测人意。张守珪非常喜欢他,把他收为义子。
史崒干有一次欠了赌债,逃到奚族当中。被奚人的巡逻兵抓获,打算将他处死。史崒干骗奚族人说自己是唐朝的和亲使,如果唐朝人知道自己被杀,定会派兵攻打奚族。巡逻兵相信了他的话,把他送到牙帐。史崒干见到奚王,拱手行礼不下拜。奚王虽然生气,但畏惧大唐,不敢杀他,还用宾客之礼留宿他,派了一百人随史崒干入朝。史崒干对奚王说:“大王派遣的人虽然很多,但观察他们的才能都不足以朝见天子,听说大王有位良将名叫琐高,何不派他入朝呢?”奚人派琐高和三百人随史崒干入朝,史崒干快到平卢,先派人禀告平卢的官员说奚人派遣琐高和精兵一起来入朝,实际是想偷袭军城,请先下手为强。平卢军使裴休子安排军队仪仗出迎,到了馆舍,突然发动袭击,将奚族士兵全部抓起来活埋,把琐高送往幽州,张守珪认为史崒干有功,上奏朝廷升迁他为将军。他后来入朝奏事,玄宗很喜欢他,把他赐名为史思明。
此时的江湖上,弥勒教信徒众多。弥勒教最早于梁武帝时期创立,创始人傅大士自称“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广弘菩萨行,弥勒教数百年来于民间流传。此时的弥勒教总坛设在醴泉,教主名叫刘志诚,精通幻术,短时间内就吸纳了数万教徒。他还引用佛经中弥勒下生成佛之说和弥勒佛取代释迦牟尼佛下凡救世等思想,一反佛教五戒戒杀的原则,力倡杀人作乱,认为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弥勒教教主又命人炼制了丹药,称为“弥勒长生丹”,但凡入教者,皆赐服用“弥勒长生丹”。教徒服用后就会成瘾,三天不服用会周身难受,有如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教主安排的事情教徒如若不完成,便得不到弥勒长生丹,于是教徒对教主刘志诚都百依百顺,不敢忤逆。此时的弥勒教教徒已有十万之数,教中的护法长老傅玉对教主说近日得到了李淳风和袁天罡所著的《推背图》,其中谶语写道:“弥勒降生卯金刀、众志成城建大业”,请教主上顺天意,下安万民,尽早举事,成就大业。刘志诚回答道:“卯金刀刘的谶语流行已久,开元十三年洛阳刘定高在通洛门举事被斩;开元二十三年,东都人刘普会造反伏诛;如今你又怂恿我举事,恐怕会被朝廷诛杀啊。”护法长老傅玉说:“刘定高和刘普会自以为姓刘就是谶语中所指的真命天子,其实不然,谶语中弥勒降生分明指的是咱们弥勒教,众志成城指的是教主您的名讳,您才是谶语中所指的真命天子,您若举事,必定成功。”
开元二十四年五月,弥勒教教主刘志诚在醴泉发动叛乱,除了攻打城池之外还大肆驱掠路人。这一日,弥勒教教众攻打到咸阳附近的王家村,一进村子就烧杀抢掠,到处收罗财物。王老汉正从田里回到家准备生火做饭,一队弥勒教教徒推门进到王老汉的院子里,到处乱翻,但凡值点钱的东西,全部被抢夺一空,带头的教徒走进里屋,看到王老汉的女儿生得有几分姿色,当即一把抱住,说道:“小姑娘,我带你回去当将军夫人,享受荣华富贵。”王老汉的女儿哪里肯从,拼命挣扎,带头的弥勒教徒呵斥道:“你若不从我,我就杀了你父亲。”王老汉跑过来想救回女儿,带头的教徒不由分说,一刀就往王老汉心窝捅去,王老汉登时鲜血迸流,倒在地上。弥勒教徒继续来抓王老汉的女儿,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弥勒教妖人不得造次。”话音未毕,一名道士已飘身来到跟前。欲知道士乃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