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萧暄将苏长洵放走,苏长洵将一个香囊赠予她。
他的眸中是钟离看不懂的挣扎痛苦。
香囊中装的是她那年赠与他的玉,已经碎了!
香囊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钟离紧紧抓住那枚香囊,右手紧紧攥住衣衫。
哪里,好疼……
不久后,苏国对大轩国开战,找了一个莫须有的借口。那段时间,萧暄每天都很忙,他每天都在军营中,研究兵法,苏国来势汹汹,大轩地盘易守难攻,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钟离的流产来的毫无征兆,几乎要了她的大半条命,萧暄听闻连夜便赶了回去。
他一身风尘仆仆,神色带着丝疲惫,脸上的血已经干了,看见她,才扫去那一抹失魂落魄。
“阿离”他轻轻的唤着她,声音有些低哑,似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钟离慢慢转过来看着他,像是对他说,又是在跟自己说:“萧暄,我没有孩子了,我再也不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钟离左手紧紧攥着苏长洵送予她的那枚香囊,里面装着碎玉,不知道她到底用了多大力气,她的左手缓缓流出殷红的液体。
萧暄急忙扔掉手中的佩剑,就要去夺她手中的香囊,她攥的太紧,萧暄也不敢弄疼他,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面上满是心疼自责。
钟离不说话,左手死死的攥着那枚香囊,神色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冷冷的笑了出来,竟咳出一大块血。
“阿离……”萧暄几乎被吓的魂飞魄散,心疼的快要死去。
“萧暄,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狠呢?”钟离抬头对萧暄笑道,面上一片死气,萧暄怕极了她这样子的笑,疼的他一时间讲不出话来,手上也缓缓的停了下来,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她。
片刻后,钟离苦笑道:“一定是我上辈子太坏了,所以上天才这样惩罚我。”钟离顿了顿,声音淡了下去,呢喃道:“一定是……”
“阿离,没有,这不是你的错……”萧暄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眼中满满的心疼:“我的阿离特别好,她很善良,我很喜欢她。”
将钟离哄睡下后,萧暄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睡着了的钟离眉头紧锁,反反复复的低声呢喃着什么。
萧暄只是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的手松了又握紧成拳,面上一片痛苦,片刻后,为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萧暄陪了钟离好几天,钟离的精神好了不少,这几天,萧暄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朝中早有人不满,不久,竟有人传扬钟离是苏国派来的卧底,用来迷惑萧暄,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痛心疾首的痛批她是红颜祸水,大轩迟早因为她毁掉。
第二天,那个大臣因为有造反的动机被满门抄斩,一些曾附议的官员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朝堂上下一时间再无人敢议这件事。
半个月后,苏国派来使者议和,两国大战,损失惨重,其他五国已经蠢蠢欲动。
聪明人都知道,再打下去对两国都没什么好处,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萧暄接受了苏长洵的议和。
盛夏的时候,萧暄便病倒了,毫无征兆的病了!
太医院的人来了又走,走的时候皆是摇头请罪:“陛下所中乃是罕见之毒,微臣无能……”
钟离的脸一瞬间变的煞白,毫无征兆的往后倒去,身边的宫女吓的急忙扶住她。
整个皇宫一时间乱成了一团,钟离放话不得将萧暄重病的消息传出去,命萧暄的贴身侍卫悄悄出去寻找名医。
钟离一直陪着他,萧暄时有清醒,那一晚,萧暄醒来,一睁眼便看见钟离歪着头靠在他的床边,她睡着的时候好看的眉眼总是皱着,好像有许多事情在思考。
他艰难的伸出手,想将她眉间的忧愁化开,还未碰到她便醒了,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她们在黑夜里互相凝视着对方。
钟离率先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丝哭腔:“萧暄……”
他停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无奈的在她的头上揉了揉,温柔的笑道:“多大了,嗯……还哭鼻子。”
钟离猛地扑向他,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哭的更凶了!
萧暄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怔了片刻,无奈的低笑。
“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钟离的声音从萧暄下巴处传来,声音哑哑的,有些哽咽,因为哭过,带着些哭腔,身体还在颤抖。
萧暄感觉有什么东西浮上心头,温暖的包裹着他的心。
“阿离”萧暄将手放在她的背后,轻轻的拍着,听到声音的钟离抬起头看着她,整个眼睛哭的血红,萧暄不忍,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眼泪。低声道:
“答应我,不管怎样,以后都不要哭,我的阿离笑起来很好看。”
钟离听到这句,身体微微颤抖,鼻子有些酸,眼泪克制不住掉了下来,她忙仰起头,将快要掉下的眼泪憋回去,许久,她看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萧暄似是很满意,也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便咳出了一大口血。
钟离收起了笑容,面色变的煞白,竟又哭了起来。
想到刚刚他跟她说的话,又死死的憋住不让眼泪往下掉。
看见钟离强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模样,萧暄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倔强的有些耀眼的女将军,骑着枣红马,穿着一身暗红的苏国官服,逆光而来,让所有人都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端的一副好姿容,端的一副好风华。
他前去向她打招呼,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从此他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那时候他想,若是能得此女子为妻,此生无憾。
后来,她回苏国的路上,他偷偷的尾随而来,看到倒在一边身受的重伤的她和正在和一群蒙面人撕杀的苏长洵。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顿时红了眼,提起剑便杀了上去。
再后来的遇见,是他作为大轩国使者来访大轩时,他路过一个小酒馆,见她喝的烂醉,哭着发疯,扬言要把那座酒馆拆了,他觉得煞是可爱,于是鬼使神差的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劝道:
“别哭了,别哭了”
不料她根本不领情,猛的拍开他的手,恶狠狠的看着他,含糊不清地高喝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别在这多管闲事,小心我……”
“哦……小心你怎么样?”他欺身靠近她,满目含笑的看着她,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充满诱惑,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双脸通红,痴痴的看着她,良久,她笑道:“你真好看”
冷不定冒出这一句,萧暄笑的更欢,继续用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紧盯着她。
“哦!既然我那么好看,不如,你嫁我可好?”萧暄出声继续低声引诱她“嫁给我,我便是你一个人的,天天看都可以。”
萧暄有些紧张,安静了半晌,钟离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套一个喝醉酒的小姑娘的话。
他刚要开口,便传来钟离软软糯糯的声音。
“好”她依旧是痴痴的看着他,眼神有些迷离。
后来,他大哥和二哥秘密谋反,他以清君侧的名仪除掉了大哥二哥,顺利登上了皇位,却听闻她要嫁予他人。
他很生气。
他风尘仆仆的来到苏国,花了五日,趁着月色轻车熟路的翻进她的院内,远远的看着她试穿嫁衣,她的脸上充满幸福的表情,那一刻他知道,他恐怕要失去她了!
她穿嫁衣的样子真美,他想。
只要她幸福,嫁给谁都好。
不过半年,他却听闻她家族被灭,她被打入冷宫,他又急急赶来,他跑来斥责苏长洵,却被他一句‘她是你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斥责我’堵的哑口无言。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他不过她生命中的一个陌生的过客。
后来,他与他达成协议,他助他除掉温府,他便放她自由。
他偷偷潜入苏国大牢看过她,她躺牢房里,浑身是血,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待她翻过身来,他看见她右脸,嘴唇变的煞白,眼中充满煞气,藏在衣袍中手松了又握紧成拳。
那样一个骄傲的姑娘,怎么会让自己落到如此狼狈模样。
再后来,他这样等到了她。
他本也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可是因为是她,他愿意把他所有的温柔都给她。
他这一生错过了很多东西,没有母亲的陪伴,没有父亲的关怀,他从小到大,有的只是阴谋陷阱的存在。
好在,他这样等来了她。
回忆渐渐拉了回来,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姑娘,他曾想一辈子在一起的姑娘,突然觉得上苍也曾眷顾他,让她陪伴了他这些时光。
只是傻姑娘,我恐怕不能再保护你了!
“阿离……”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眼神呆呆的看着她,又似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
“下辈子你不要先喜欢别人了好不好?”他的声音低的有些几不可闻,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
虽然声音很低,她还是听见了,她一时间有些恍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离感觉握住的手渐渐垂了下去,她忙去扶住他,看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她很害怕,便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她感觉心口好像缺失了一块什么,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疼的她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
“陛下驾崩了”太监尖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划破的黎明。
钟离失魂落魄的缓缓走向宫门,在心底无声的许诺。
好,我答应你。
不久后,苏国向大轩国开战,不过几月,大轩兵败,苏国趁机攻到了大轩都城安阳城。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苏国一天之内尽数退出安阳城。
后有传言说大轩国皇后钟离以身殉城才逼退苏国几十万大军。
传言到了最后,也就没几个人还记得。
但有一个人一直记得,因为那天是他觉得最接近死亡的一天。
她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说,下辈子,生生世世,也不要再遇见他了!
她说遇见他,也曾欢喜,但更多的是绝望。
…………
他不知道那天是这样结束的,他只知道那一天甚至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天,甚至比死亡更痛苦。
钟离死后,苏长洵每年都会带上一壶清酒去到自己的皇陵,有时候醒着,有时候是醉的,时不时呢喃一句“离儿”
多年后,他想,他终是错了!
那一年,大雪下得特别大,苏长洵也已经老了,他依旧带着一壶清酒一个人来到皇陵,看见墓室双膝一弯,一国君王就这样直直地跪了下去。
片刻后,他缓缓的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墓室的冰棺前,他静静的看着墓中女子模样,用手轻轻的描绘她的眉眼,她脸上的每一道疤痕,女子左脸洁白如玉,右脸布满疤痕,正是民间广为流传以身殉城击退苏国十几万大军的钟离。千年寒冰将她的尸身保存的很完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看起来就像只是睡着了。
苏长洵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后低低的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是嚎啕大哭起来,他想起曾经的种钟诺言,想要开口,却说不出口,终究只是化作了一生哽咽:“离儿,我错了……”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一句道歉就能够换来的原谅,也没有什么诺言不会更改,世事变迁,一切都在改变。
苏长洵死在了那个大雪之夜。
窗外的大雪纷纷扰扰的落下,经过年华变迁,岁月更替,终又会回到那一年。
初见一眼,便误终生的那一年。
“喂!小哥哥,你能接我一下吗?”树上的小姑娘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笑弯了眼。
他没有说话,神情有些恍惚,她便一下子跳了下来,像当年一样,他吓了一跳,急忙张开手去接,他一下子没有接稳,小姑娘急急从他手中摔了出去。
他吓的急忙回头,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