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门在身后缓缓紧闭，韩旭望了望身后的老房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
他坐上车，拨通了一个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
“s-hit！”他砸了下方向盘，手上青筋跳动。
他的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哪位？”
“嗨~韩警官。”是个熟悉的低音。
“是你。”韩旭声音冷了下去。
“当然是我。”他笑了笑，“韩警官可有所收获？”
“你觉得呢？”
“我觉得肯定有，不然韩警官怎么会心情不好？”他笑道。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如你所见韩警官，我告知你线索和方向，助你破案。作为一个好市民我偶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然要大力协助我们的警方办案了。”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韩旭冷笑，“好市民可不会像老鼠一样躲起来，也不会满嘴的谎言。”
“不不不，有一点我得否认，我这只老鼠可没撒谎。”
“呵，难道你是想说你…”
“没错，我想说的就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照片呢？”
“哦，韩警官。”他忽然换上了神秘的语气，“我想我忘记了告诉你，照片它只是个象征，也是个暗示，它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你现在查到的东西也一样，我们习惯咬着一句古话在嘴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实际上我们眼见的未必为实，这就是秘密，见得着摸不透的，秘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承认吧我亲爱的警官，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超脱了你们的范畴，活体开花，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没有那把导致致命的刀刃，我觉得事情会更有意思一些。”
“你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韩旭瞳孔骤然收缩。
“我，是知晓真理之人。韩警官，你现在就站在真理的门前，但却跨不过去，不过请你相信我，之后你也跨不过去。”
“很有趣不是么韩警官？看着一件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认知被打破，权威被摧毁，感官在欺骗。不知道韩警官信神吗？要是信神的话这一切就非常好理解了，神之下的世界，没什么不可能的。”
“疯言疯语。”
“嘿，韩警官，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我啊，认识一个特别优秀的小女孩，她各方面什么都特别好，她从小众星捧月，到了高中也是如此。她和谁都是朋友，包括班上一个孤僻软弱的女孩。你知道的，对于没有见过阳光的人来说，一点星火都像是毒药。她就是女孩的毒药。但没人知道，在某一天的中午，优秀的她偷了女孩的日记本，因为那里藏着女孩谁都没有说过的秘密。”
韩旭心漏跳了一拍。
“她发现了女孩的秘密，也因此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每次恰逢女孩遭遇之后，都会发生一起新的命案，你说巧不巧？当然，作为一个优秀的孩子，发现了事情肯定要告诉警察叔叔的啦，你说是吧，韩警官？”
“真是美好的友谊。”他咯咯地笑。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韩旭低声道。
“我只是在讲故事而已，韩警官。我知道你现在脑袋里塞满了疑惑和质疑，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最后一个故事。”他顿了顿，“城西区听涛街B—43号，那里就是最后的故事了，韩警官。”
“你…”
“嘟，嘟，嘟…”
他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韩旭捏着手机的手青筋直跳，片刻后他打开了地图。
听涛街B—43号，那里属于一个小区。
***
舞台上照着昏暗的光，已经换好服装化好妆的人站在幕后，剩下的人忙碌地布置着舞台。
“喂喂，你们有谁看到了林佳没？”负责化妆的夏雨从台后走出来，“就差她一个人的妆没画了。”
“哦，她好像今天有事来着。”一个男生猛然想起，“她昨天发给我说让我们找人先替下她来着。”
“靠，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给忘了吗......”
“那现在怎么办？谁去演妖精？”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了社长。
“妖精的话......”男生皱了皱眉头，目光掠过台下的时候眼睛一亮。
“倪小安！”他走到台边朝着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喊：“林佳今天有事没来，你先来演一下妖精吧！”
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着那个角落投去，这才看到那个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儿，原先他们并没有人发现她坐在那。
“啊？我演妖精？可我......”倪小安慌张起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上场表演，参与话剧社的活动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好友的关系，但那也只是作为写剧本的角色而已。
她踌躇了一会儿，正想开口拒绝，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回头，看到那个阳光的男孩正朝着她温柔的微笑。
“哥哥！”她欣喜地叫道。
男生温柔地笑着，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指了指那个已掀开了帷幕的舞台。
“我去吗？可我不会演戏......”倪小安犹豫着说。
“相信自己，可以的，如果是这部戏你一定可以的。”男生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去吧，我会在下面给你加油的。”
笑容渐渐在女孩儿脸上放大。“嗯！”倪小安重重地点头，蹦跳着走向了那个灯光笼罩的舞台，欢快的背影像是原野上的小鹿。
男生站在角落的阴暗面，看着娇小的身影渐渐没入到光里，舞台上的人们穿着华丽的服饰，仿佛迎接她一般站在两侧。他取下插在胸前口袋的花，眼中的温柔和清澈缓缓褪去。穿着黑色礼服的他此时此刻神情肃穆地像是参加葬礼。
“开始吧，这个属于你的剧本。”他低喃着摊开手，捏碎的花瓣飘落，缓缓地坠在地上。
像是破碎的红色点缀。
*****
从前有个被诅咒的国度，他们曾触怒了地下的巫女，巫女便施下诅咒：国度里的人世世辈辈不能得到爱情或亲情，只能与自己仇恨之人结合。若是违背或是逃离，巫女便遣下亡灵，取走他们的灵魂；降下灾祸，殃及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这是不可违背的诅咒，如同蚀骨之蛆般烙印在国都里每一个人的血液里。所谓的家人间有的却只是蔑视、仇恨和背叛，刀剑相向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而为了躲避那个诅咒，国度里的所有人都盯着晚辈间的种种。一旦有所违背之人，立刻分离囚禁甚至诛杀。
而即使是在如此森严血腥的条规之下，却依旧有人，偷吃了那禁果......
这就是花葬的序幕：被诅咒的国度里，男孩和女孩，手拉手，怀着巨大的恐惧和希冀，逃离。
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新奇或有趣的故事，但社长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剧本。因为在那字里行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东西。
那是浸在沉默里的悲伤。
剧本是大家一起看完的，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文字里埋藏的悲伤和痛苦：背叛时，逃离时，欺骗时，恐惧时，离别时......莫大的悲伤如潮般涌来，仿佛尖锐的匕首般刺痛了每个人的心。
悲剧是所有人无法拒绝的东西，就像没人能逃得过悲伤那样，悲伤才是真正的魔鬼。
而此时，悲剧的幕布，已经在迷离的灯下，拉开了。
黑暗，幽色的灯火飘动，粗重而惶恐的喘气，矛戈碰撞之声......一声惊呼之后，舞台正式亮了起来。
是灰色的原野，天空像是灰色的幕布。美丽而姣好的女孩跌坐在地上，远处是面露绝望的男孩。阴冷的光线下，手持火把与矛戈的士兵从黑暗中涌来，他们的步履那么沉重，形象那么狰狞，像是古老画卷里走出的恶鬼，来毁灭被诅咒的爱情。
眼泪，顺着女孩的面庞滑落，她悲哀地吟诵：“不公的上天啊，为什么要让我们受到如此的诅咒。难道我们的爱情只是玫瑰下的尖刺，只能刺伤自己？”
她伏倒于地，吟唱着悲哀的曲调。凄艾的音乐过后，她低声啜泣，舞台上只剩下低低地背景乐。
女孩略微抬头，奇怪地眨了眨眼，按剧本来说这个时候该是倪小安饰演的妖精出场了，但是那个身影却迟迟没有从幕后走出，难道出什么状况了吗？大家面面相觑，正要开口询问时，一旁的幕布忽然掀开了，雪白的光束落在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如此妖艳而诡异，那是猩红色的妖精。
所有人都惊呆了。
倪小安此时羞得满脸通红，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她极力低着头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以掩饰自己这份难以掩藏的情绪。这份紧张和欣喜与表演无关，只是因为此时牵着她一同走上舞台的人，他站在光束之外，自身却如同太阳般温暖而闪耀。
她鼓起勇气抬头瞟了一眼：大家都呆在了原地，神情各异，惊讶、错愕、茫然...诸多复杂的情绪在每个人的眼里透显出来。
“哥哥果然到哪给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呢。”她低头悄悄地笑，小女生般搅着自己的衣角，欢欣雀跃。
然而跌坐在地的女孩忽然惊叫起来，倪小安不解地抬头，只见女孩脸色苍白，指着自己惊恐地尖叫：“魔鬼，魔鬼！她是魔鬼！她杀了人，她杀了人！之前那两个人也一定是她杀的！都是她干的！”
这是剧本里的情节吗？她茫然地看着女孩。
但女孩的神情是如此真实，迷惑、不解、厌恶、排斥、还有，深切的恐惧。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像是被匕首刺入心脏般疼痛。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吗？那现在这又是为了什么？
难过在心里一点一点压了下去，压得她逐渐呼吸急促起来。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被她刻意留在从前的悲伤又追了上来，拉着她一点一点向下，坠回到往事里去。
她倪小安，是班里最不受待见的女生，外貌普通却又性格孤僻；她程玲玲，是班里的小公主，聪明漂亮又性格开朗。她游离在群体之外，给人带去的只有麻烦；她被人拥在人群的中心，像是繁星簇拥的皎月。
这样骄傲美丽如同公主的她，对倪小安而言，就如自己灰暗世界外一颗漂亮的星。
星星很美，无时无刻地绽放着自己的光与亮，但遥不可及。哪怕它如此闪耀而美丽，她依旧缩在自己的角落里，感受不到一点光与热。但那星星却主动来到了她的世界，照亮了她的一片天。
“倪小安，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倪小安，我和你一起去吃饭吧。”
“小安，我们一起去参加社团活动吧。”
“小安，小安。”......
“小安，你要相信，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信啊，我一直都信啊。那现在呢，现在呢？现在又算什么？
她微微一晃，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孤单和悲伤不知不觉又追上了她，把那些美好的画面和她微笑的希冀一同，毁得支离破碎。温暖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的泡沫，她又回到了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冰冷孤寂的角落里。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觉得自己难过到没法呼吸了。她的面前就是孤独的深渊，而她就要再次跌进去了，坠得很深很深，坠到阳光也照不到的地方去了。
她忽然被拉住了，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如此熟悉而安全的怀抱里。
“哥哥。”她轻声说。
“嗯，我在呢。”
“哥哥我好累，我不想再演戏了。”
“那就睡会吧。”’
“好啊。”她轻声说，缓缓闭上了眼睛。
“哥哥。”
“嗯？”
“我爱你。”
“我也是。”
她浅浅地笑了，笑容恬静而美好。在熟悉的温暖里，她缓缓沉进梦里。
灯光逐渐变化，在不远处那个女孩惊愕的目光下，男生轻轻地笑了，低声说：“剩下的事情，我来就好了，小安。”他看向了女孩，笑容一点一点地消逝，声音冷得像磨牙吮血的厉鬼：
“程玲玲对么，你，说错台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