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螓婉的身影已经走远，她扬起胳膊摆摆手，声音已经模模糊糊，隐隐听得她似乎说知道了。
陈长祚再也忍不住了，训斥陈三白道：“胡闹！简直胡闹！——这样狷狂悖妄的性子，简直、简直……简直跟你如出一辙！”
方子柏眼底忧虑，喃喃道：“他在找死吗？”
尤家两兄弟早已经忘了自己的事儿，此刻不敢置信地望着沙螓婉的背影道：“……得拉出他吧？他不想活了吗？——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王坤安站着，怔然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出神，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时而胆小懦弱莽撞无礼，时而不畏强权仗义执言，时而……不懂进退不知死活。
陈三白说不担心那是假的，面上却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去看看吧。唉，收徒不慎真费劲啊！”
沙螓婉一人安然走在景色秀美精致的林园中，一边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思忖皇上身边的戒备果然极严，几乎每隔十步守着一个影卫。
沙螓婉猜测刚才的那一番动静肯定被这些人知道了，不然她早被拦住了，不可能走上这条道儿。
一路穿林绕山，经过原先的藤蔓花墙，远远地有女子的娇笑传来，沙螓婉听出来是怀贞公主的声音，心下有了计较。
她缓步上前，池塘中央的那处凉亭中坐着两三人，沙螓婉眼尖，立刻认出其中的皇上与怀贞公主，尤春轩居然也在。
带刀侍卫猛地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喝道：“皇上在此，闲杂人等退避！”
沙螓婉拱手行礼道：“学生沙秦忨，有事想求见皇上。”
“无召不得觐见，速速退下！”
“这样啊，那好吧，谢谢侍卫大哥了。”说罢转身就走。
侍卫愣了一瞬，这就放弃了？刚才不是信誓旦旦要讨赏的吗？
沙螓婉看侍卫那一瞬间僵硬的神色就知道这群暗影侍卫全都知道了刚才的惩罚之事，微微笑了笑，转身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盘腿坐下，闭眼感受着树叶罅隙间漏下的光影在脸上斑驳跳动，明灭间有着暖意在皮肤上忽忽闪闪。
良久后侍卫只听得旁边的小夫子幽幽叹了口气，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管竹笛来，放在嘴边试了两个音，紧接着悠扬的笛声响起。
侍卫皱皱眉，正想上前打断他，却不料笛声戛然而止，迈出的脚步顿在半空又收回。
沙螓婉收起长笛挂在腰间，起身冲侍卫笑笑，拱手道：“侍卫大哥辛苦，学生先走了。”说罢竟然真的走了。
侍卫一脸莫名，这小子到底干什呢呢？
眼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就要消失在眼前，凉亭中有人走过来缓声问：“何人在此喧哗？”
侍卫回身弓腰回话：“回王公公，刚才是参加曲殇宴的学子过来说有事禀奏，被小人拦下，后又吹了两声竹笛。”
“人呢？”
“已经走了。”
王公公道：“去把人请回来，皇上宣见。”
侍卫微微一怔，旋即弯腰道：“是。”
沙螓婉被拦下的时候差不多都要走回曲殇宴了，她随着侍卫来到湖边，一眼就认出了等候着的是那个叫王权的公公。
沙螓婉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王公公。”
王公公唔了一声，淡淡道：“随我去见皇上。”说罢在前方引路，沙螓婉应声是，坦然跟随。
甫一靠近就先听到怀贞公主娇软的声音，沙螓婉目不斜视走上前去，听得王公公说人带到了，跪拜行礼问好。
头顶旋即响起一个沉沉的男声，“起来吧。”
沙螓婉谢恩起立，垂袖默然等待吩咐。
皇上扫了一眼道：“刚才是你在吹笛？”
沙螓婉称是。
怀贞公主插嘴道：“难听，真难听。你怎么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吹出来呢？也不怕污了圣听！”
沙螓婉躬身告罪，却一字不辩解。
怀贞公主见她这样，有些烦躁，冲皇上道：“父皇，让他退下吧。长得又丑，笛声又难听，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皇上笑了，宠溺道：“刚才不是你要见人的吗？——行了，你下去吧。以后不要再在公主面前吹笛了！”
沙螓婉躬身称是，又道：“其实学生擅长的不是笛，而是琴。学生的恩师三白先生曾称赞学生天赋出众，学生觉得先生所言极是。”
尤春轩讶然，出口训斥，“狂妄！皇上面前如此夸口，不懂收敛不知进退，简直荒唐！还不速速退下！”
沙螓婉面对训斥丝毫没有惧怕之色，平静躬身称是，就要转身离开。
皇上终于被勾起了一点点兴趣，笑着道：“且慢。”
“你会弹琴？”
“回陛下，学生最擅弹琴。”
“何种琴？”
“古筝。”
“会何种曲子？”
“古曲一个不会，会的都是恩师与学生所谱的曲子。”
皇上哦了一声，眼神变得严厉了一点，“尤将军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你果真狂妄。”
沙螓婉笑笑，“实话实说就不算狂妄。”
怀贞公主冷哼一声，道：“那你来说说，你最擅长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长相思。”
这话一出，旁边站着的人都神色怔了怔，就连怀贞公主也不由望向皇上。
皇上神色丝毫未变，态度甚至更冷了一些，他良久未语，片刻后挥挥手冲王公公道：“去拿古筝过来。”
未几一名侍卫抱着古筝跟着王权过来，弯腰将琴安置好，悄无声息退下了。
皇上眼底闪过冷意，道：“弹吧，要是今日不能让朕满意，就去大理寺领罚吧！”
沙螓婉丝毫没有被皇上的态度吓到，闻言反而笑了笑，冲皇上道：“那要是学生让陛下满意了，可否讨些赏赐？”
尤春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瞪眼呵斥，“放肆！皇上面前，岂能容得你如此讨价还价！”
沙螓婉恍若未闻，抬眼第一次与皇上对视，片刻后皇上笑了，虽然笑不达眼底，道：“要是让朕满意了，朕随你讨赏。”
沙螓婉甩了甩刘海，笑着道：“那学生就先多谢皇上赏赐了。”
说罢低头开始试音，她将拨片绑上手指，一边回忆着以前学过的指法，一边想着弹什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