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贞公主摇着扇子催促：“别是在拖延时间吧！赶紧弹。”
沙螓婉点点头，伸手拨了一弦，冲怀贞公主眨眨眼笑了，旋即神色一肃，低头再次拨了一弦，紧接着十指跳动，一串串音符争先恐后传出来，手指如流水般灵动跳跃。
四周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这是种完全新颖的乐理，也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悠扬。
沙螓婉弹的是《梦中的婚礼》，古筝二十一弦，音域宽广，最接近钢琴。她并未完全摒弃古筝中的颤音和连音，同时继承钢琴中繁复快速的指法，起先的弹奏因为长久不碰乐器而显得稍稍生涩，一小段后，从小就接受专业培训的音乐素养从骨子里缓缓透出来，指法愈发娴熟自在，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
沙螓婉微微闭着眼，几乎不看琴弦，任由心中的音符牵引着手指在琴弦上拨弄弹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午后时分，爷爷坐在院中凉台下惬意饮茶，她一个人坐在别墅二楼的落地窗前，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动，旁边茶几上放着妈妈送过来的果盘，散发着清香，还有散乱着的哥哥的作业本，树影透过玻璃晃动，光斑明灭，没有枪林弹雨，没有惨叫污血，有的只是安然的岁月静好。
已经多长时间没有想到家了，家里的人，家里的琴。
沙螓婉心念转动，喉咙有些微微涩然，手腕翻转，琴声戛然而止须臾，复又响起。
周围人的神色又变了，显然沙螓婉的曲子变了风格，却衔接地如此自然流畅，丝毫没有生涩唐突之感。
皇上缓缓坐直了身体，神色莫测得望着沙螓婉渐渐变红的眼睛，怀贞公主微微张着嘴，连摇扇都忘了，而尤春轩则转开脸望向远方，侧影一动不动。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沙螓婉低着头端坐着一动不动，良久后才伸手擦了擦眼，起身长揖而下：“学生失态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没有说话，旁边的怀贞公主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皇上与尤春轩，轻咳一声道：“你的琴技倒是比笛声好许多，也不枉本公主将你唤过来为皇上弹了这么一曲。”
沙螓婉笑着说了谢恩的话。
皇上端起茶杯，神色未见喜色，倒是愈发冷淡，眉头微微蹙着，显得不悦。
怀贞公主见皇上不说话，心下拿不定主意，不由将目光投向尤春轩，没想到尤春轩并未看她，而是定定地看着束手站立的沙螓婉，眼底的神色复杂难懂。
皇上片刻后开口问：“你的琴技跟着谁学的？”
沙螓婉道：“家母偶尔教的。”
“朕听说你与你母亲相依为命，家境贫寒。你是如何担负得起一架古筝的？”
沙螓婉摇头道：“学生从未有过古筝，只在来富都后得三白先生垂怜，这才有幸抚一把琴。小时候家母都是在地上画一些琴弦，告知学生五音八阶，也曾教习学生辨认过一些乐谱，学生这才有些乐律的认知的。”
皇上哦了一声，神色莫辨，“这么说你母亲琴技了得？她出身几何？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沙螓婉苦笑，“娘亲从未谈及自己的出身来历，学生只知晓家母娘家姓沙，是万良乡间豪绅的远房。”
皇上喝了口茶，嘴角带着冷笑，“一个乡间豪绅的远亲居然珍藏着《孙子兵法》，这样的豪绅果然令朕大开眼界。”
这皇上果然认出她来了，也果然不出所料的对《孙子兵法》耿耿于怀，沙螓婉面对皇上的震怒与质疑，丝毫没有胆怯心虚，躬身弯腰道：“这兵法书说起来并非来自娘亲一方，而是来自我从未蒙面的生父。据家母说，学生的生身父亲在娶了我娘亲后另结新欢，对我母子始乱终弃，估计离别时心下稍有愧疚，于是送了这本书的抄本与我娘。我娘略识得几个字，家境太过贫寒买不起书，家母就将其当做三字经的蒙学本一字一句囫囵吞枣教给了我，这才有了秋日宴上学生流畅背诵兵书的一事。学生句句属实，还望皇上明察。”说罢长揖而下。
“这么说来，你那生父倒是身份不凡。”
“这个学生就不得而知。学生也曾一时好奇问过家母，家母似乎也并不清楚那男子的身份，只知晓那男子家中颇有些资产势力。家母为了避祸，不得不带着学生背井离乡讨生活。对于那个男子，学生从未蒙面，也从来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皇上神色微微恍惚，须臾恢复了过来，深深地审视着沙螓婉一言不发。
沙螓婉坦然静立，丝毫不为所怵，只稍稍躬身以示谦卑。
良久后，皇上终于说话了，声音非常冷，“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沙螓婉温声道：“实不相瞒，学生本是带着任务来的。学生今日参加曲殇宴却做不出诗来，诸位同窗开玩笑说要惩罚学生来皇上跟前讨个赏赐，君子愿赌服输，学生只好硬着头皮过来求皇上给个恩典，给学生解了这个围。”
皇上微微挑眉，神色终于和缓了些，回头看看王权，王权笑着道：“是这么回事儿。德王府的小公子跟秦大人的孙儿出的主意，一众公子们也都答应了，诸位大人也觉得让诸位学子沾沾皇上的龙气无伤大雅同意了下来。”
“原来如此啊，”皇上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点点头问，“那说说看，你想要为你的同窗们要些什么赏赐？”
沙螓婉闻言站直身体，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舔着牙齿狡黠道：“一人一杯苦瓜汁，给诸位大人也送一杯。天气暑热难耐，苦瓜清心去火，喝一杯苦瓜汁，对身体好。”
皇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失笑，尤春轩也握拳掩嘴摇头笑起来，怀贞公主啧一声，摇着扇子噗嗤一声笑骂道：“你个促狭鬼！小心眼子！”
沙螓婉无辜道：“学生一心为诸位同窗大人的身体着想，善心天地可鉴。”
这一下连王公公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皇上道：“行，就按你说的办。王权，给他们送苦瓜汁，记得将这小儿的话原样转述给诸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