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南诏国六节度之一,拓东节度驻善阐府,管辖东爨乌蛮三十六部。南诏击败吐蕃后,迁施蛮、顺蛮、磨些蛮、茫蛮、弄栋蛮等数万户到拓东镇,经过几代的磨合,这些蛮族逐渐和本地居民融合,充实南诏的东北境,并建立起对抗唐朝剑南东川和剑南四川的屏障。拓东节度使是节度的最高长官,拥兵自重,成为南诏国重要的地方武装力量,节度使在南诏国的地位举足轻重。南诏国被大长和国取代之后,中央政权有了一定的动荡,但由于各个节度使手中有土地和军队,他们相对的权力和影响力有增无减,欲望也随之有所增加。
拓东节度使杨干贞看着高方的亲笔信,上下打量着站在面前的段思平。高方在信中把段思平从头到尾夸了个够,他最后写道,君得段思平,恰如汉高祖刘邦得淮阴侯韩信矣。杨干贞素知高方之能,也知道高方绝不会无来由地如此夸赞一个人,但是他实在怀疑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段思平能有韩信之能,心里有点拿不准该怎么来安置他。
段思平虽然垂手低头,但刚刚他递交书信之时已经把杨干贞看清楚。杨干贞相貌不凡,华丽的衣服显得雍容富贵,而坐在披着虎皮的藤椅之上,举手投足之间又显出了三分霸气,但是眼神显得不是那么笃定,看来是个生性多疑之人。杨干贞放下手里的信,转了一下手上的翡翠指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然说道,“老夫与高族长多年交情,他力荐的人必定才智过人。我受当今皇上之命驻守拓东,丝毫不敢怠慢,苦于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拓东节度乌蒙部正缺一总管,不知可有兴趣前往任职?乌蒙部为边关重镇,你若前往定能北以拒蜀,保我拓东安宁,实乃大功一件。”段思平作揖,“思平不才,听凭大人调遣。”乌蒙部属于滇东北苦寒之地,从拓东节度首府善阐府出发,快马三天方可抵达。杨干贞的算盘是先把段思平支开,若他确有能力和忠诚将乌蒙部治理好,再委以重用也不迟。段思平如何不知杨干贞的打算,但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只能暂时委曲求全,日后再做打算。
过不得几日,段思平带着一名随从、一名向导、总管大印和一点盘缠就前往乌蒙部走马上任了。当时正值寒冬,越往北走寒风越发的刺骨,大雪也随之飘然而下。段思平策马走在这苍茫大地,他一身武功,身上丝毫不觉寒冷,心里却颇觉苦楚。他取出怀里的丝帕,上面红色的小鱼栩栩如生,恰逢一片大雪飘来落在小鱼之上,经雪水这么一润,小鱼有了更多的灵性,鼓鼓的小嘴似乎要和段思平诉说些什么。段思平呆了一阵,孤寂地轻轻一笑,将丝帕收入怀中,他温暖的胸膛感受到了雪水的丝丝寒意。
到了乌蒙部,段思平意识到这里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乌蒙山山势磅礴,山道险峻,使得乌蒙部和外界的沟通交流颇为不易。乌蒙部本身就由很多蛮族组成,这些蛮族各有各的风俗,各有各的打算,没有统一的礼仪教化和规矩约束,总体而言就是一盘散沙。乌蒙往北就是蜀地,两年前大长和国出兵进攻黎州,被蜀王王建击败,大长和军被俘、被斩首共数万人,在大渡河争走渡水时又溺死数万人,大长和国元气大伤。自此役后,大长和国再也不敢进犯蜀地。还好蜀王王建对大长河国未有所图,王建在位时期,励精图治,注重农桑,兴修水利,恪守疆土,实行“与民休息”的政策,蜀中得以大治。
乌蒙部没有外患,再加上乌蒙山物产丰富,足以偏安。即便乌蒙部总管府中冷冷清清,座椅上已经敷了一层灰,即便乌蒙部各蛮族各自为政,没有形成丝毫的合力,乌蒙部倒也没有出现太多的乱象,百姓生活虽不富足,也还算安宁。
乌蒙部山高皇帝远,杨干贞确实也无法得知段思平的所作所为,如果段思平不打算有所作为,他可以过得很轻松。但是,段思平从骨子里就是一个不安分的、希望有所作为的人,他觉得应该努力造福这一方的黎民百姓。到任后的十天里,段思平带着若干对本地情况十分了解的手下,走访黎民百姓、农夫商贩、工匠艺伶和文人乡绅,也走访了各个蛮族的首领,还来到和蜀地接壤的地区,了解边民的生活状况。他要求文员随时记录下听到和看到的重要信息,回到总管府以后召集各级官员就这些问题进行商讨。经过几轮的商讨,段思平逐渐有了治理乌蒙部的一些想法。
首先,段思平提出了“重教兴礼”的口号。安排大量的儒生到各个蛮族去开堂讲学,主要讲述《礼经》。他同时也在昭通城内安排了大量的讲堂,内容依然是以《礼经》为主,来往商贩、黎民百姓等都可以进来旁听。段思平觉得首先要对乌蒙部进行教化,乌蒙民众荣辱是非观念的基本一致是长治久安的前提。
其次,段思平提出了“重商兴贾”的口号。在乌蒙部几个重镇,包括昭通、鲁甸、绥江、盐津等都开辟了大型集市,为来自各方的商贩提供了做生意的场所。
最后,段思平提出了“习蜀联蜀”的口号。将蜀地边境上的驻军全部后撤,鼓励边民和蜀地居民多交流多融合。他学习蜀王王建注重农桑,让黎民百姓休养生息。边镇绥江、盐津内的集市成了蜀地和乌蒙部特产的汇集地,来自蜀地的茶、酒、魔芋等等和来自乌蒙部的天麻、苹果、酱菜等等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除此之外,段思平还设定了一个规矩叫“开门迎客”。每天的申时,乌蒙部总管府的府门打开,任何人都可以进门和段思平直接交谈。由于段思平武功高强,他丝毫不担心个人安危,反而觉得这样的一种方式能最好地使得自己了解民情和体恤民意,从而才能制定出更位有效的管理办法。
多管齐下之后,乌蒙部逐渐有了起色,一扫往日死气沉沉的清冷和颓势,展现了积极、乐观和从容的新气象。段思平尽得民心,威望也一天天竖立起来。
乌蒙三十六部是乌蒙地区三十六个蛮族部落的总称。这些部落祖上多多少少有一些渊源,不断的分化形成了现在多而散的格局。虽然三十六部平时各自为政,军事上还是依附最大的部落芒部,芒部首领名为撒芒禄,是三十六部实际上的军事主管。在段思平主政乌蒙之前,由于官府羸弱,三十六部在乌蒙地区呼风唤雨,风头一时无双,撒芒禄更是成为乌蒙地区的土皇帝。但段思平来了以后,官府力量日渐强大,此消彼长,三十六部越来越感觉受到制约。有谋士给撒芒禄进言,“乌蒙山虽然磅礴,但一山不能容二虎,趁段思平立足未稳,先把他除掉。”撒芒禄觉得段思平的所作所为对三十六部还是有一些益处的,现在乌蒙地区安定而祥和,三十六部经营的一些生意也日渐红火,而如果乌蒙地区恢复乱象,三十六部也难独善其身。同时,撒芒禄是个有义之人,他不愿意乘人之危,但他也不能坐视三十六部利益受损,在决定如何对付段思平之前,他想先摸清楚段思平的底牌。
段思平看完了撒芒禄发来的请柬,问手下人,“三十六部的撒芒禄给我发了一个请柬,说他偶得一块上好的乌蒙山石,邀我去他府上赏石。诸位怎么看?”
“大人。撒芒禄此举为大不敬,他应该把乌蒙山石抬到总管府,请大人品鉴。哪能让大人车马劳顿去他草庐。”
“大人,末将听说蛮族三十六部对大人颇有不满,此次相邀,恐怕是设下鸿门宴,别有所图。依末将之见,大人还是谨慎为佳。”
手下人七嘴八舌,基本上都是建议段思平不要赴约。“多谢诸位,”段思平最后说,“我还是想去会会撒芒禄,与他把话挑明,省得各自猜测。”
当晚,段思平未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前往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