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子欺端起酒盅,看着路岌山那掩隐着期待的眼神。
她闭上眼睛,豁出去了的抿了一口,咂咂嘴,酒水方流入喉,整个口腔里的味觉和牙根都像炸裂了一样,酸疼辣麻的,等到滋润了喉咙之后,那里像是被拔出了几根刺一样,血液都流了出来,充斥着整个喉腔。
蓦子欺不由自主的就咳起来,她以为非要咳血不成,却没有血,什么都没有。
她抬头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路岌山,突然想起了苑雀。其实她第一次见到苑雀,就因她想起了路岌山。
“怎么样?”
“……”蓦子欺依旧不说话,只摆摆手。
真不怎么样。
“要不要喝大口试试?”
蓦子欺抬起头,看了一眼路岌山,又看向自己杯子里的酒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鬼使神差的端了起来,也不知道心里何来的雀跃,竟然期待那折磨人的刺激。
这可能就是魅力吧?
三杯两杯下肚,她就直接倒下了。
可以说对酒精的预防能力,还是要提升的。
酒是个可以释放天性的东西,可以说在喝了酒之后不是胡言,而是突破了假我,成就了真我。
而胡作非为的,就不是真正的真我,而是倒退,某种进化上野蛮的倒退的天性。
而蓦子欺的天性……
“要我说,袭砚就是肚里有个鬼胎……”
“怎么这么认为?”路岌山看着坐在亭廊上的蓦子欺。
蓦子欺脸上微微泛着红晕:“你傻啊!那男人还说了的,留他,就是叫他死啊!”蓦子欺把手里的酒壶盖到脸上,竟然一滴也没了。她随手一扔,“啪!”的一声碎在远处。
路岌山走过去:“那这么说,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他坐在她旁边,只是蓦子欺迎着月亮坐,他背对着月亮坐。
“谁跟路岌山想的一样,一个就会冷着脸,皱眉头,一笑就吓人的人,谁愿意,谁不害怕他……”蓦子欺将一条腿跨过廊子,轻盈盈的荡起来,就像是骑在栏杆上。
“你……对他,意见很大?”路岌山转过身子,对着柱子,看着亭子里她张牙舞爪的影子。
“对啊,他又不是对我好……我替他挡一剑,就着急还人情,生怕欠我点儿被我抓住把柄,还整天找我茬,我招他惹他了……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把我就这么……”她往前挪了一步,朝路岌山强调。说罢就无奈的仰天一叹,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倾斜着,一失重,直接倒在了路岌山的背上。路岌山猛的还有些撑不住,回头想把她扶起来,又听见她说:“其实……他重信是真的,要是我,我才不管别人托付给我什么,净是连累……”
“他能照顾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路岌山回头,看着亭外的草木。
“现在,总感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蓦子欺没有再说话,只用手搓了搓心口,接着,就沉沉的睡去了。
路岌山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的扬起了嘴角,抱着膝,她倚着自己,两个人在月亮下面,就这么一会儿,静静地,叫月华收了他们的魂就好,起码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求,不再想什么万户图,就这么坐着,和她坐着,似乎就已经什么都有了。
后来,袭墨在路上碰到了背着蓦子欺回去休息的路岌山。她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的望着。
路岌山先把蓦子欺放到她自己的屋里,又走出来要往自己屋里进。
最后,还是看到几处转廊之外的袭墨。
他看着灯下的袭墨。
“蓦姑娘喝醉了?”袭墨看着亭子里的狼藉场面。
“袭墨姑娘,可知今晚的场面如何引起?”
“因为我妹妹。”袭墨道。
“那姑娘如何想这件事?”路岌山倒上茶。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身为袭砚的姐姐,我保护她,就够了。”
“……”路岌山转了一下扳指:“你也不管真假,就这么看了一场戏?甚至是配合着演了这场戏?”
“路门主何意?”
“今天晚上,是个局。”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苑雀想要解决自己和无刃的矛盾的局。你妹妹本身就是这个局的导火索,类似齐韵,甚至是蓦子欺,一个桥梁而已。
只有你,是意料之外的。”
“那个落八仙呢?”
“落八仙不在局,又在局。”
苑雀的本意就已经计算好了落八仙的出现,她不需要和落八仙商量,便知道他会站出来。一切不过是一连串的戏罢了。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落八仙是如何说自己是谁的?”
“天是他,地是他,鸟是,花是,草是,木是。”袭墨低头思虑了一下,又问:“这有什么深意吗?”
“……”路岌山放下茶盅:“世间万物都是他,又都不是他,要么全是假的,要么都不是假的。如果不是假的,那就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是假的。”
“……路门主聪慧过顶。”
路岌山没有说话,这些都是从玲门的教科书里学来的转换概念的破术之法,结果还要别人提点,才能发现。
“计划好的只有袭砚的那一部分,其他的,牵扯着就出来了,齐韵之死是必然的。”
“路门主究竟何意,为何告诉我这些?”袭墨觉察出不妙。
“你真的不知道袭砚话中所指什么吗?”
“刚刚路门主也说了那是坊主计划中的一部分,说什么,又怎会是真?”
“可那个男人确实离开了,袭砚的话,也指向一类事件。她为了男人而做了歹事,却被负心郎见利忘义,这个男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她血口喷人。”
“这又如何?”
“这和我推测的另外一件事很像。”路岌山直直的看着袭墨。
“你难不成怀疑我妹妹,背叛优坊吗?”
袭墨有些激动。她不愿相信路岌山所要表达的。而接下来路岌山点了三下头,如同三声震耳雷鸣的鼓声一般,砸在她心地下。
“怎么可能?”袭墨站起身,恼怒的看向路岌山。
“我相信,接下来就是我不查,你也会查。”路岌山站起身,整整衣襟,迈开步子往外走。
“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话。”
“假如你不查,叫别人查出来,对袭砚更不利。”路岌山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袭墨攥紧了衣边,显得束手无策一般。
其实,这也是路岌山筹谋的一部分。
第二日清晨,路岌山与蓦子欺去了前厅,刚走进来几步,就遇到了袭砚。苑雀正从前厅往后厅去。
“路门主。”袭砚面无表情,甚至带着怨气。
“袭砚姑娘。”“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正合我意。”
他们再次来到了露乡室。
“路门主为何要怀疑我?”
“凭你之前和蓦子欺说的话,凭你这些日子举动。”路岌山应答。
“就凭这些,你就血口喷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血口喷人?”
“你……”
“你说我血口喷人,难不成还有别的内鬼?”
“没有。”
“那就是你喽?”路岌山站起身,走向袭砚。
“没有内鬼!”袭砚朝走向自己的路岌山吼。
“没有内鬼,那万户图怎么丢的?”
“坊主放的东西,我姐比我还要清楚,你问我?!”袭砚恼怒。
“你姐比你清楚,你就不能从你姐那里得消息?”
“你是非抓住我不放了吗?”
“你见的是什么人?”
“与你无关!”
“不是燕安吗?”蓦子欺站起来,走到路岌山身边。
“不是。”路岌山和袭砚异口同声道。
袭砚猛的心中一怔,竟然这么露馅了。她若不认识燕安,又怎么确定她见得是不是燕安。
“燕安手上虎口处有一颗红痣。”
路岌山道。
蓦子欺听了这话,总觉得熟悉。红痣……江州城外!她竟然见过燕安!
“没错……”袭砚皱起眉头,整个肩膀塌下来。
“说说吧。”路岌山席地而坐,坐在袭砚对面。
“没错,燕安没有到优坊。客闻的消息错了,来的竟然是路岌山。”她抬起眼睛,冷冷的一勾朱唇。
起初,苑雀打算让袭砚勾引燕安,然后借口献出真心,就把万户图交给燕安,然后以此为借口杀了燕安,也除去继莫荡衍和路岌山之外又一大患。
结果燕安并没有如期而至。而路岌山来了。
苑雀就改变计划。说有内鬼偷去了万户图碎片给了一个文弱男子,然后叫路岌山找到内鬼,却得不到万户图,以为万户图已经被昨晚那个人拿走而放弃优坊,离开优坊。
“万户图碎片一直在苑雀那里,她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路岌山低低眼睛,又抬起,冷冽的目光刺着袭砚。
“不错。”
这又是什么启发?落八仙的话启发了昨夜夜宴,昨夜夜宴,又启示了整个事件。
“苑雀是真的很喜欢演戏和布局。”路岌山站起身,走到窗前:“只可惜……”只可惜想不到落八仙一句话,点醒了两重梦。真正假也是真,真也是假的,不仅仅是昨夜夜宴,而是这整个一个大局。
路岌山有些感谢母亲叫他学习玲门之术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是被苑雀利用了?”
“我知道……”袭砚无力的说:“可若是我不做,坊主就要我姐做,本来就是我的戏,不能连累他人……”
“你的戏?苑雀这么简单吗?”路岌山冷笑一声,偏头看向袭砚。
“姑娘!”一个婢子喘着大气,推开门。
“怎么了?”袭砚不耐的道。
“袭墨姐姐去领罪了,说自己偷的万户图碎片!”
袭砚整个人一愣,下一秒就立刻站起来,看了路岌山和蓦子欺一眼,就往外冲出去了。
“这才是结尾。”
袭砚跑到宣昭堂时,袭墨就在下面跪着,面对着苑雀。
“姐!”袭砚跪到袭墨身边,拽着叫她起来。
“一切都是袭墨的错,无关袭砚。”
“那你说说看,你何时偷的?”
“前天。”袭墨在门外听到了苑雀对寻找万户图碎片的婢子说她就把万户图碎片放到了镜子后面。她想要去拿出来,必要之时,拿出来还能救自己或者袭砚一命。
路岌山和蓦子欺赶到。
“这恐怕才是坊主的大戏吧?”路岌山走上前来:“你就是想要袭墨死。终究她二人要死一个,你还是比较想让真正朝你伸出手的袭墨死吧?
你就在发现袭墨要实行偷盗时改变了主意。就在早晨,你将消息散播到了前厅,引起了袭墨的注意,叫她为了护住袭砚而来顶罪。”
仅一个局,杀了袭墨,保住万户图,了了无刃这个心头大患。果然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