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雀将万户图碎片交到路岌山手里,道:“我有一个要求。”
路岌山看着苑雀,道:“什么要求?”
“我既然把碎片交给了你,你最好用好它。我不交出来则罢,交出来,就要交给能成事的人。”
路岌山笑笑,道:“坊主放心。”
苑雀看着路岌山与户恕的背影,挑挑眉毛:“江湖果然还是要交给年轻人。”
出了优坊,燕安将往竹子塘这个最大的江湖客栈去,在那里暂且安身,再将万户图连贯图册研究好,待路岌山集好万户图,二人在那里相见,来日重兴流火阁。
路岌山与户恕,则一路顺流而下,往千山门去。
二人到达千山门山门前时,刚刚破晓。看来又是一次日夜兼程。当走到门前时,才见十一殿缟素纷飞。
等到太阳露头,二人才在正山堂内坐下不久。
接着蓦子欺与潜孑就快步来到正山堂。
推开门,二人脱鞋走进,就见脸上都刮满了愁容。
路岌山一看就知道,怕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愁容满面?”路岌山倒上茶。
“路武坤死在狱中了。”潜孑道。
路岌山点点头,说:“正常。”
“他杀。”
窗户纸被风给吹的呼呼作响。
路岌山抬起头:“他杀?”
户恕笑着搓搓下巴:“这倒是有意思。”
潜孑又道:“门内那两位客人,还没有离开。”
路岌山将手肘放在膝盖上:“你怀疑那两个人?”
“路晚清与路迟白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了。”潜孑又答。
“路迟白认为,是路晚清杀得路武坤?”
“路武坤腹上的剑伤,就是路晚清的游蛇剑痕。”
“怎么可能,亲女儿杀亲爹?”户恕觉着奇怪。
“路晚清那么怨恨他,也不是不可能。”潜孑回道。
路岌山摆摆手:“不会。路晚清虽然恨他,但她的报复方式应该是杀了路迟白叫路武坤痛苦,这样才算最恨路武坤,而若是杀了路武坤,就变成最恨路迟白了。她哪里那么恨路迟白?”原本中秋节以后,以为路晚清会消停下来。如此看来,她就算想消停,也有人不愿意叫她消停。
潜孑没再说话,拱手退下了。
她需要把关在地牢里的路晚清放回顺夕堂。
路岌山看着蓦子欺,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无声去过朝说门,秦颢对我说的。”
路岌山歪歪头,看见路权浮往正山堂走来。
“看来,要有人来告密了。”路岌山笑着低头饮茶。
“见过门主。”路权浮和手礼罢,跪坐在蓦子欺身旁。
“阁主有什么事?”路岌山怎么也要问一句。
“虽然都是同僚,但为了千山门着想,我只能这么做。”她脸上露出难色。
“但说无妨。”路岌山不耐的答。她告同僚的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拘谨这个显得太作了。
“想必门主已经知道路殿…路武坤遇害一事。
他遇害之前,无声前去过朝说门。并且当天晚上,当夜巡逻通报,所谓白衣人并非从顺夕堂内翻出,而是从外进入,再出来,又进去,又出来。也就是说,这个白衣人,根本不是顺夕堂的人。很有可能是……”
“哪个巡逻的?”路岌山问。
“鹿烨。当日他巡逻时只不小心见到两次,剩下的几次,是他心生疑虑后,在门外等候得到的结果。”
“鹿烨……”路岌山看着路权浮。
“他没理由包庇路晚清,路晚清把他名声害得不浅。”
路权浮又补充。
路岌山斜斜眸子,手里不停的转着茶杯,半天没有说话。
“那,阁主的意思是,是无声偷了路晚清的剑,杀了路武坤,又把剑还回去,栽赃嫁祸?”户恕看向路权浮。
路权浮点点头:“正是。”
路岌山低头扶着额头,路权浮的话,看来有用一次了。
窗户被侍者打开,风一下就吹了进来,冷嗖嗖的,吓得这人又赶紧关上,低着头不再动作。
路鹃冷冷的白了那个下人一眼,就看到远处走上来一个人。
“小人无声,求见下门主。”
路鹃远远的看见他在门外朝自己礼拜,斜斜眼睛:“蹊跷。”
说罢就摆手叫路一请那人进来。
无声进门之后,再次礼拜,掠袍而坐。
“这不是文诏阁,没那么多繁缛礼节。”路鹃笑着打开扇子。
“下门主好雅致,这么冷的天儿,还能摇扇。”
路鹃停了停手上的动作,笑道:“先生好耳力。”
“稀松之力。”他又是一拱手。
“先生哪个门派的?”路鹃冷不丁的问。
“下门主开门见山,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无声笑笑,再道:“柔山派人,来此,想与下门主谋求合作。”
“雇主是谁?”路鹃继续问。
“莫荡衍。”
路鹃停下手里的扇子,立刻就明白了他合作的目的。
“杀了路岌山,夺取万户图?”路鹃问。
“对。所以我们二者在杀了路岌山这一点上,利益是相同的。”
路鹃看着无声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可,与你合作,我有什么好处?”
“共享万户图。”
说到路鹃心坎里了。万户图,可是谁都想看都想抹几笔的东西。
“那你打算怎么做?”路鹃说罢,就见无声只笑不语。
路鹃停了一下,继续摇着扇子,冷冷的勾了勾嘴唇:“我可以和先生合作,但我需要有我的退路。”
“一旦失败,我不会说下门主一个字。”
原来,是无声力量不够,来找帮手的。这样的话都能说,也是在路鹃身上孤注一掷。
路鹃“唰”的合上扇子,又展开,道:“可以合作。”
“我可以先为下门主除掉祸患。”
“你是说,路武坤与路晚清?”
“对。然后斩掉路岌山的手腕,拆掉他的臂膀,孤零零一个人,就剩一把剑。”
“如何做?”路鹃开始感兴趣起来。
“栽赃嫁祸,挑拨离间。”无声将两只手放在大腿间,慵懒的向后弓着身子。
“那如何杀路岌山?”
“有人可以帮我们杀掉路岌山。”
路迟白瞪着汇报的小厮,两只眼睛都要掉地上了:“路晚清被放出来了?”
“是。门主说,杀人凶手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岌山哥哥怎么能向着姐姐……”她的双眉一下垂下来,整个表情都从刚刚的凶神恶煞变得柔情可怜。
“一定是姐姐杀得……”路迟白瘫坐在席上。
“文诏阁阁主也调查了,当晚确实不是……”
“闭嘴!那个巡逻的是鹿烨,他可是路晚清的相好,他不向着路晚清,向着谁?”路迟白冷冷喝斥。
小厮不再说话,拱手退下了。
路迟白紧紧的攥着拳头,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她心里抑制不住某个泉流,那是极其罪恶的泉流,一旦涌出,她一定会变成孤家寡人,她不会想要剩她一个人,于是她就抑制着,可现在硬生生有别有用心的人要开闸,她又能怎么阻止呢?
潜孑走上十一殿前的阶梯,站在门口,昼光撒在她的肩上,她的头发上。来见路迟白,还是要有勇气的。
“殿主,左辅来见。”
路迟白抬起头,看着门外,轻叹了一口气,坐正。
潜孑走进来,两人相对行礼后,各自坐下。
“不知道左辅前来,有什么事。”路迟白类似路岌山一般敷衍的问。
“你姐姐已经被放出来了。”潜孑倒上茶。
“为什么要放了她?”路迟白抑制住怒火。
“因为她不是凶手。”潜孑道。
“她不是,还有谁是?数她最恨父亲,岌山哥哥之前不在门中,也不会是岌山哥哥。”潜孑听到路迟白叫“岌山哥哥”就起鸡皮疙瘩。
“看来殿主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潜孑放下茶杯,就打算起身。
“我知道凶手是谁,凶手就是路晚清。她嫁不成岌山哥哥,又出不了顺夕堂,她当然恨了,她有一千一百个理由杀了父亲!”说着,路迟白的眼泪又刷刷的流下来。
“她也有一千一百个理由不杀路武坤,她可是你亲姐姐,你父亲的亲女儿。”
“好一个亲女儿,和父亲对着干那么些年,从来都不体谅父亲,这算是个什么亲女儿,就是父亲在牢里也不救,也要去气他!好一个亲姐姐,知道妹妹喜欢谁还偏偏霸占着,就知道拿亲妹妹耍着玩,她何曾不知我有多喜欢岌山哥哥,却叫我做了这十一殿殿主,她为何不做?她不是不嫁吗?为什么她嫁不成,还不叫我嫁?!”
路迟白吼叫出来。
潜孑喝了口茶,抿了抿嘴唇,道:“你怎么知道她嫁不成?她在顺夕堂住啊,可不是你在那住。”
路迟白愣了一下,抬起眼皮,看向潜孑:“你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样,她虽然在关禁足,可终究是在顺夕堂住着呢。”
路迟白突然慌乱起来,对啊,只要她还在那,她还活着,她就比自己有可能嫁给路岌山,她就有可能霸占着……
“没关系……”路迟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你打算干嘛?”潜孑试探。
“做我要做的。”我得不到的,也不需要路晚清得到。
她微微笑了一下,笑容灿烂无暇。
潜孑却看着不寒而栗。她站起身,拱拱手,就离开了。
潜孑边下台阶,边思考着,她不知道自己沉思什么,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
昼光也不似昼光,像是从冰刃照来的寒光,一直照到她的足底。
“潜孑!”
她扭过头,看到鹿烨站在远处。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她身边:“怎么了,感觉好像不舒服一样。”
潜孑看着鹿烨的眼睛,看着他担忧的看着自己,她更似如履薄冰。
“怎么了?”
潜孑摇摇头,就往前走去了。
鹿烨还站在原地,她却依旧往前走,她暂时不知道如何面对任何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站在水面的薄冰之上,随时都会被水面下的波浪卷入深渊。
潜孑来到路岌山案侧跪坐下来。
“怎么这么慢?”路岌山看着手里的万户图碎片,问道。
潜孑没有说话。
路岌山这才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潜孑愣了一下,笑着摆手:“没事。”
潜孑看着路岌山点点头,又低头愁眉苦脸的看着碎片。
蓦子欺在旁边看着潜孑,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如果路鹃和无声串通一气,这事可就麻烦了。”户恕托着下巴,看看万户图,又看看路岌山。
路岌山抬起头,轻叹一声:“看来还要想个办法。”他看了一眼潜孑,又看向万户图碎片。
潜孑没注意到路岌山的目光,但总觉着有人看着她。她偷偷抬起头,就看见蓦子欺那双灼灼目光使劲盯着她。
潜孑抬抬眉毛,意思是:你看着我干嘛?
蓦子欺微微笑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想个什么办法?”户恕问。
路岌山把手指放在扳指上,把扳指转了半圈,抬起头:“将计就计。”
“怎么又是将计就计?”户恕奇怪道。
蓦子欺奇怪的是,户恕为什么要说“又”?
“要想将她一军,不就要等她走错棋吗?”路岌山笑笑,又低下头去。
木板被脚步踩得响着吱吱呀呀的声音,衣衫窸窸窣窣的随着步子移动。来者身体轻盈,步伐柔缓,张开嘴微微一笑:“姐姐。”
路晚清背对着大门,坐在地上,擦了眼泪,冷笑道:“怎么舍得看我?”
“当然要来看你。”路迟白停在她身后两步外。
“看看杀父仇人过得安心不安。”路迟白冷冷的道。
路晚清立刻弹站起来,怒眸相视。路迟白却不被路晚清那双死鹿眼吓的退缩,而是站在原地,反而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