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千山门的门,成了路岌山的关门弟子,最主要的事情自然不是关门那么简单。
千山门门下分为三个机署,十一殿,朝说门,文诏阁,分别管武,术,和文。术和文的区别,就是一个在江湖里有用,这是前者,一个,在江湖里没用,这是后者。
千山门弟子大多都在这三个分门之中学习,然后进行考试,门主主持的只有术文综合考试的门试,也就是最后一级考试。
这类五脏俱全的门派经常用蹭蹭筛选的方式如此筛选人才,虽然到最后,优胜劣汰剩不了几个,但也算是个好方法。
蓦子欺虽然特许不需要去走这三个分门进行学习,但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于是乎,就闹出了矛盾。
这是第一天,第一天,就出了事。
路岌山与潜孑走进文诏阁时,蓦子欺的剑已经砍在柱子上入木半指,对象已经撤出去足有三步远的地方,面色苍白的看着蓦子欺。
路岌山就知道,一定会有这种情景出现。
“怎么回事?”文诏阁阁主是个四十多岁整日愁容满面的老女人,叫做路权浮。路岌山小时候记得,这个女人长得十分温柔,一双似水的眸子里,总是飘荡着各种文书古字,她只会讲道理,一些古代圣贤用烂的门术,他从不听路权浮的提议,只因她资历好,迎合她而已。
路权浮朝路岌山作揖,罢了之后,就看向那身穿千山门空五倍子色派服的男子。
路岌山却像是个意外,他常穿深色衣裳,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他。
“我就是问她是谁。”
路岌山歪歪头,道:“她是我的弟子。”
男子脸色一黑,不再说话。四下皆无声响。
路岌山看向蓦子欺,叫她跟着他去正堂。
“阁主,这女的,是门主徒弟吗?”男子朝路权浮道。
路权浮没有说话,招呼各自入席学习,往来路回去。
蓦子欺跪坐在案后,他坐在案前,潜孑跪坐在案侧。
“说说吧,怎么回事?”
蓦子欺将剑放在手侧,道:“那个男的,欺负同门。”
“那他怎么着你了?”路岌山知道,她不是强出头的人。
“他问我是谁,我为什么穿自己的衣服,为什么是个女的。”
路岌山抽抽嘴角,没有再说话。
潜孑看了路岌山一眼,独自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蓦子欺看着潜孑走出去,关上门,倒是好奇这个左辅从路岌山脸上看出什么了。
“名字怎么写的?”路岌山拿起笔,蘸墨欲下。
“……”蓦子欺低低眼睛,没有说话。
“不会写字?”路岌山倒是有些奇怪:“那你如何执行任务的?
蓦子欺张张嘴,合上,又张嘴:“我只认识,但不会写。”
路岌山挑挑眉,紧接着就在纸上写上了个“莫”,举起来,蓦子欺看了一眼摇摇头:“很稠。”
路岌山歪歪头,她是说她的姓写起来很稠。
“蓦”。她点点头。
“哪个欺?”路岌山头一个想到的,是钟子期的“期”,却被蓦子欺否定了。
紧接着,他写下了“七”,“戚”,“栖”,独没写“欺”,甚至怀疑她念音有问题,连“奇”都写了下来。
这时,潜孑从门外走进来,慢慢走近,再次坐下,始终没有说话。
蓦子欺伸头看着纸上的字,指着“期”:“和这个的左边相同。”
路岌山思虑了一下,有些迟疑的写下了“欺”。
他心里十分奇怪:“蓦无名怎么给你起个这名字?”
“……”蓦子欺没有说话,只摇摇头。她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更何况她也没有答案。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名字奇怪。
“……”路岌山兴致勃勃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说是兴致勃勃,表情是没有变化的,仍旧冷淡无色,唯独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在里面。
“感觉如何?”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回复,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叫她看自己的名字。
就见潜孑一皱眉头,右手抓紧衣边,手心慢慢沁出汗来。
蓦子欺迟迟未语。
过了半会儿,路岌山正将笔放下,已经不再打算听她回答时,就听蓦子欺道:“坎坷。”
门外突然起了风,窗纸呼呼的叫。
路岌山的眼睛里风云猛然一动,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蓦子欺。
“怎么这么讲?”他语调并未发生变化。
“岌,岌岌可危,山,千山万水。坎坷。”她甚至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话音落下,抬头看着路岌山,她才发现路岌山的脸色阴沉不已。
潜孑暗自里吞了口口水,没有说话。
路岌山展平桌案上的纸,抬起眼睛,汹涌澎湃又波澜不惊:“坎坷?”
蓦子欺心下打鼓,开始犹豫起来,耳边传来门外的风声。
“……”蓦子欺轻轻又摇了摇头。
紧接着,蓦子欺低下头,不再讲话。
再紧接着,她的手腕突然就被路岌山紧紧拽住,还未反应过来,她就被拖起来,踉跄着站起身,被他牵制着往前走。
潜孑慢慢站起身,看着蓦子欺被连拖带拽的抓走,几乎赶不上路岌山的步子,脚下滑着跑着,脚步声像是急促的鼓点哗哗啦啦的就散落在整个厅内。最后终于到了门口,路岌山沉沉的打开门,把蓦子欺直接甩了出去,换而言之,就是扔出去。她可抵不过此刻的路岌山。
蓦子欺转过身,路岌山已经把门关上了。
她惊慌失措的试图拍了两声门,又着急忙慌穿上鞋子。
不一会儿,门又打开了,路岌山将她的剑扔到她怀里,再次合上了门。
应是摔上门。门框一碰撞,“砰!”的一声,外面的风声全然消逝去。
蓦子欺愣在门口,不知道如何是好。
路岌山气呼呼的站在门后,没讲任何话,看了一眼站起身的潜孑,直接往后堂去了。
潜孑撇撇嘴,往门口走去。
推开门,见蓦子欺已然不在了。她挑挑眉毛,又合上门,往后堂走去。
路岌山站在后堂屏风后的门前,望着里院的水潭,静,幽,翠,清。
潜孑看着他,他背着手,乌黑的袍子垂在高挑萧瑟的影子后面。
路岌山看着庭子中间的潭水,此刻的内心已经不似方才波涛汹涌,水面静的像是一面镜子,静的死寂。等到一只水鸟突然落在水面上,翠绿翠绿的镜面猛然支离破碎开来。
路岌山移开眼睛,耳畔传来潜孑的脚步声。
“门主打算怎么办?”
路岌山没有说话。
“那个弟子呢?”
路岌山依旧没有说话。
潜孑明白。前者沉默,是不处置的意思,后者沉默,是处置的意思。
千山门容不得欺负同门的人,他就是富绅,就是神仙,也不能在这里撒野,层层筛选,优胜劣汰,目的就是把真正德行心胸谋略能力强的人留下,既然有这类人混入文诏阁,便是无能。可这是谁的无能?
潜孑朝着路权浮作揖:“阁主。”
路权浮低低眼睛。
“我知道左辅来是什么意思。”路权浮拂拂袖子:“那位刘业盛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我不是来纠结如何处理的,而是奇怪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潜孑坐下来,倒了两杯茶。
路权浮道:“刘业盛天资聪颖,若是惺惺作态,也没什么可说的。”
潜孑又道:“那他如何瞒住门主法眼的?”
路权浮轻轻一勾嘴角:“不是瞒过了门主法眼,而是走上了条不归路。”
“我会调查清楚的。不仅是那人的身份。”潜孑站起身,离开了。
路权浮扭头看着潜孑离开,心下开始犹豫,招募弟子,向来都是文诏阁,十一殿和朝说门一同联合审阅,如今她深知自己没有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那便是在路武坤和路鹃那里出了问题。
他二人分别掌管十一殿与朝说门,一个性格乖张不定,一个冷漠诡谲,若说起来,其实届届殿主与下门主的个性大多如此。
尽管路权浮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也不能坐以待毙,她玩不过那两个人,明哲保身当是上策。
话说回来,接下来的事情,潜孑已经不能调查,毕竟三位下门主的地位比她一个左辅要高,过度僭越,就会显得有些狗仗人势。
但她没有直接回到正山堂,而是拐了个弯,往蓦子欺屋子去了。
然而奇怪的是,蓦子欺并不在屋内。
她不由得往廊子西边走去。拱门处有一方竹子,走到拱门处往里看了两眼,又转身欲离开。余光偶然看到竹子处折断的地方,心中一愣。折口还是新的。于是她再次转过身,往拱门内深深地看去。
拱门内有条路,路两侧是一到春日里,便郁郁葱葱的景致,路通往的地方,是一处别院。
顺夕堂里有个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