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狂风暴雨,正与这场景相应衬。
果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如若蓦子欺没有问这厮是什么人,现今她恐怕连个投身的地方都没有。
路岌山前脚刚离开江州,那边林勤的杀手就赶到了。不要说什么蛇鼠一窝,杀手与杀手之间,都是不同的。从没有同僚一说,毕竟雇主不同,讲求的只有利益二字,少了利益,刀就没了意义,自己的两只手臂也没了用处。
蓦子欺顶着刀剑,伤了右臂,慌忙逃窜出来,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让路岌山把自己带走。
她的雇主,怎么会知道她师父的消息,她的雇主,定然知道她活不到拿到报酬那一天。
毕竟她刺杀的是林勤。别人不会知道是谁要刺杀林勤,只知道林勤被刺杀未果。
但是,林勤知道,有那么一个女杀手,要杀他。
既然这样,天下的人都以为这个人,活不了了。一个会被整个门派所对立的可怜兮兮的杀手刺客,能有多长命?刺客都是亡命徒,过得都是刀尖上的日子。一旦被盯上,那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剑和双臂,谁也靠不住。
于是她从江州逃出来,一路往淞江流域逃去。
“门主。”从门外走进来的,是门主左辅,潜孑。女子。
“怎么了?”
“一个叫蓦子欺的女子闯了进来。”
路岌山放下茶杯,看向潜孑:“闯?”
潜孑立刻抱拳单膝跪下:“外面下着大雨,疏忽了,还望门主恕罪……”
“她现在在哪?”路岌山看着门。
“门外院内。”
路岌山冷冷一笑。他就知道,这人定然要来求他。
“蓦子欺,求见门主!”蓦子欺站在雨里,大喊。
虽说雨声鼎沸,但也能微微的听到她的声音。只是穿过雨的屏障,再穿过偌大的正堂,到了他耳边的,足也所剩无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路岌山咋舌。
“蓦子欺求见门主!”
潜孑推门走出来,撑开伞,往前走了三步:“姑娘走吧,门主不见你!”
蓦子欺看着潜孑,半天也不再说话,抿抿嘴唇上的雨水,欲语未言。
路岌山正以为她离开了,突然又听到:“若是门主不见,我就一直不起来!”
看来是跪下了。
路岌山抬起头,看着紧紧闭着的门,面无游云,可以说毫不动容。
蓦子欺敢这么做,就是因为江湖传言,路岌山重誓言,凡是立下的誓言,答应的盟约,绝不因为任何事而反悔或不做。她就拿路岌山的品格打了这么一个赌。这个赌,应当是十拿九稳的。
若是不成,算是蓦子欺这步棋走错了。之后,便无翻身的机会。这哪是给她一次活命的机会,这不过是绝路而已,仅此一条。类似人的人生,哪里是机会,只能走这么一次,再无机会了。
起码又跪了有半个时辰,雨声不减,人影不动。
路岌山放下手里的竹简,看了看窗外,问潜孑:“她还跪着呢?”
潜孑愣了一下,险些忘掉蓦子欺,立刻道:“应该是的。”
路岌山呼了口气,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真是天公不作美,这雨竟下了那么久。秋日里少见的有那么大的雨,却被蓦子欺赶上了。她心里其实暗地觉着自己霉气。
但她也只能这样。当初是自己错过好机会,如今也是自己罪有应得。就是跪一天,只要路岌山能把门打开,自己便是值得的。
雨还不停的下着。朦胧的雨障遮住眼睛,隐隐约约就看到门被打开了,他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远处。
这下,蓦子欺的心算是揣肚子里了。起码,已经走对了一步。
或者说,路岌山让了她一步棋。
“你不是不愿跟随我吗?”
蓦子欺心下一愣,路岌山并未叫她起来,反而问起话来。
她低低头,没有说话。
“江湖相传的不假,我路岌山确实重信!”路岌山皱着眉头喊。
“但我不喜欢便宜矫情的人!”
蓦子欺抬起头,忧虑的看着路岌山。她认为自己还是失算了。泪水突然在眼眶里升起来,慢慢凝结成泪珠滚落下来。只可惜在雨里,没人看得到。但是她不是为了别人同情而哭。
为了她自己的伤感。她在短暂的时间里,突如其来的横祸,与马不停蹄的岁月,叫这个忙碌不堪的人受了些什么突然强加的罪?
路岌山看着她,又喊:“你要给我点报酬吧!”
就见蓦子欺皱皱眉头,愣了一下,半响未说话,紧接着喊:“花疑的死!”
路岌山无奈的歪歪头,轻言:“叫她进来。”潜孑应声走下去,他转身进屋了。路岌山像是被抓住把柄一样,谁说个花疑的消息都能叫他恍惚三分。
蓦子欺身上的雨水顺着衣服,头发,滴落在地上,还不停的啪嗒啪嗒的响。
“蓦子欺,是吗?”路岌山倒了杯茶,抬眼看向她。
蓦子欺点点头。
“杀过多少人?”路岌山将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本要伸手摸大拇指上的戒指,却想起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蓦子欺没有说话。
“难不成,已经数不过来了?”路岌山低低眉毛。
蓦子欺仍然没有说话。
“回答我的问题,你不是不愿追随我吗?”路岌山又问。
蓦子欺抿抿嘴唇,似是有些抱歉的模样。
“几日不见,哑巴了吗?”路岌山有些不耐,音调不由得高了些。就见她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又问:“你怕我?”
蓦子欺微微抬抬头,看了路岌山一眼,又低下头。
“说话。”路岌山又倒上杯茶,握着杯子,在桌案上打转。
“……”见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欲言又止。
“真哑巴了吗?”路岌山又不由得笑道。
“不…不是……”蓦子欺连忙摆手,紧接着解释:“我…我不会说话……”她意识到不对,又立刻改:“不是不会,是,说不太好……”
“也不对,就是…”
“师父讲,话要少说,事要多做。”蓦子欺道。
路岌山抬抬眉毛,不由冷笑:“前些日子,那些话是你师父教你的吧?”看得出来,就蓦子欺这种说话利索劲儿,也说不出那样的话。
蓦子欺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竟然还试探我。”路岌山移开眼睛,有些愠色的低言。江湖上对路岌山的重信起疑又试探的,就蓦子欺师父一个人。
只是,若是蓦子欺没逃过一劫,这个计划,岂不是落空?
路岌山转念一想,恐怕她师父也不知道后面蓦子欺会行刺林勤,林勤又会去追杀她。
“你就是说话少,才会不知道怎么说的。”
“不过话少是聪明的。话多容易露怯,容易暴露。”路岌山说罢,看了看书,心下不由暗嘲,竟觉得在蓦子欺面前,自己的话显得格外的多。
她就像个哑巴一样。
“说说吧,凭什么说花疑死了?”路岌山道。
蓦子欺看了路岌山一眼,没有说话。
路岌山低低眼睑:“你想捏着线索,等日后你能安定了再说?”
蓦子欺点点头。确实。既然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死因什么时候知道都不晚,因为这时知道她会被谁杀早就已经晚了。
至少蓦子欺这么认为。她心里琢磨这个花疑,说不定就是路岌山的相好。
只是这个人似是冷淡极致,竟然没一丝动容。
但人可都是肉做的,可能,是自己想错了,花疑,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千山门弟子。
“叫你留下,给我个理由。”
“弟子……门主弟子。”见蓦子欺说话的模样,就知道,这又是她师父教的。
“你已经有师父了。”
“不介意再有一个。”
“那个师父只教我周旋与拳脚。”
路岌山听了又讽:“这也是你师父教的?”
蓦子欺又点了点头。
路岌山看着湿漉漉的蓦子欺,不耐的摆手:“叩头吧。”
见蓦子欺立刻磕了三个头,再次坐起身,路岌山就叫她下去了。
“师父说,花疑没死。”蓦子欺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这对于路岌山来说,就是一句废话。当初这么与蓦子欺交换,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当初路岌山离开时,就叫蓦子欺师父给他个收留她的理由,当时还说的神秘不得,原来就这么一个馊主意。
屋外的雨渐渐停了下来。今年秋日里阴雨格外的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奇怪,兴许,是在预兆,或者,已经出现坏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