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津岄赶到萧府时已快至亥时。只见萧府门前两个大红宫灯高挂,却大门紧闭,连看门的阍者也不在。
今日萧将军回京,但其妻早亡,府中除了萧妗以外并无其他家眷,一向甚少出席大的宫宴,府中怎会无人留守?正当他想敲门寻人时,却突然听见府内传来刀剑碰撞的声响。
唐津岄惊觉不妙,便连忙翻身上了院墙,往下一看,入目竟皆是血光!
一帮禁军正举着那本应挥向敌军的刀剑砍向府中那些无辜的妇孺老少,一声声哀嚎断于那闪着寒芒的利刃,化成汩汩鲜血喷洒在石阶上,上演着最残酷的人间炼狱。
躲在墙砖之上的唐津岄死死的扣住瓦砖,努力的维持理智警告自己不能冲动,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灾祸的前后缘由,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无力相救!
对了!萧妗呢?!唐津岄突然想起萧妗应当也留在府中,细细确认了一遍她不在前院后,便连忙使出轻功赶往后院。
后院似乎是已被屠过了,没有禁军在,只零零散散的躺了一地的残尸。唐津岄心头一紧,见没有六七岁孩童的尸体,又抱着一丝侥幸把内室通通搜查了一遍。
在搜寻到最后一间卧室却依旧一无所获时,唐津岄不由地瘫坐在地上,持续绷紧的心渐渐被绝望所淹没。他认命地将双手跌落于地,却突然膈到一个物件,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别致的泥人。那是一个红色夹袄的女娃,额间向左绽开一朵红梅,竟与母妃托给他的那个泥人是一对!母妃和萧将军…定然存在什么联系……唐津岄没来得及细想,因为他发现了泥人身上有几丝血迹,连地板上也有,血迹一直蜿蜒到墙边的黄木书架下。
唐津岄猛然站起,试探性地将书架上的摆件和书籍都挪动了一番。在碰到一个檀木盒子时,书架突然从两端拉开,露出一面墙。
唐津岄凑近细看,果然,这里有道暗门。当他推开那扇小小的暗门时,便看到里面浑身颤抖,手臂还在渗着鲜血的萧妗……
***
当唐津岄将萧妗救回自己的府中时,宫里也终于传出了消息——萧大将军大胜回宫后,竟让萧家军潜入宫中包围了前殿,在庆功接风宫宴上要挟新君,意图谋反篡位!多亏左相提前发现了端倪,暗中调配了禁军和私家暗卫赶来护驾,才得以平息了此次叛乱。而叛将萧尚和其一干党羽则被当场处决!也有不少臣子在刀锋交汇时不幸命丧黄泉。而萧府上下亦是被下令灭门。
此事一经公布,天下皆哗然,向来奉萧将军为神祇的老百姓们,也不相信这位为国为民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会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但是朝廷和在场的朝臣却是不断给出佐证,让民众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心道原来萧将军不过是个贪慕权贵的野心之徒。
在那偌大的承乾殿里,那泱泱几百号人,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在场之人谁还知道呢?又有谁会在乎呢?而这惊天动地的腥风血雨,在岁月流转间,终究还是要沦为坊间轶事,成为别人口中的江湖传说。
唐津岄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个所谓的谋逆,但是他眼下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和能力去推翻此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萧将军唯一留下的子嗣。
萧妗经此一事,整个人都处于一副木然的状态,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是谁。唐津岄本想将她留在府中,但是昭太妃却极力反对:“你以为那帮虎狼之徒会这么愚钝吗?尸首少了一副,他们自然知晓还有活口。而你对萧府的崇慕朝里何人不晓,早晚会查到我们府上的。”
“那我将她送出京城,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唐津岄提议道。
“不妥,京城之外除了澹台家族你哪有可以依靠之人。而澹台氏素来避世你是知道的,从不接纳身缠是非的外族人”昭太妃不置可否,她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不如将她送入宫中。”
唐津岄大惊“那可是天之脚下,岂不是将她送入虎口?”
“呵。但是谁会想到罪臣之女就在宫中呢?而且她若在宫中你也更方便照拂她”昭太妃继续说道“昭璃殿,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昭璃殿,便是新君的女儿,九公主所居之处。
当时的九公主年纪虽轻,却十分端庄持重,又因才貌双全,深得圣上厚宠。昭璃殿甚至是除了皇帝寝宫外守卫最深严处,更别说让将士入内搜查了。而最重要的是,九公主幼时曾在外出礼佛时遇袭,多亏萧将军冒死救下,欠了萧府一个救命之恩,加上她也素来仰慕这位大将军,说不定真的愿意出手相助。
唐津岄挣扎了几日,终是决定入宫冒险一试。风波略平后,他独自一人寻了个由头入了昭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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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叔。”九公主虽然有些讶然这位不太熟络的皇叔突然来访,但还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那淡抹胭脂的玉容泛着一丝惨白。
唐津岄微微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了一下,九公主便将周围的人遣了下去。
“清欢…近来可好?”唐津岄问道。
“呵,好与不好又有何用。”九公主一反往日的端重,消沉地回道。
“宫中近日发生了许多大事,心情受此影响自然是难免的。清欢还是要放开些好,毕竟世事难料,凡人亦难测。”唐津岄故意将话题扯入。
没想到九公却突然恼怒,拍桌而起道“您若也是代替父皇来当说客的不如请回吧。我是断然不会相信萧将军会做出这等忤逆之事的!”
唐津岄一听便知是九公主误会了,看来皇上曾试图让公主接受此事,不过公主却仍是站在萧将军一方的。
他心下一横,大胆说道“本王自是不愿接受此事。但是事已发生,覆水难收,只能尽力为萧将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您…您这是何意”九公主大惊,萧府上下已被灭门,她们还能做什么?
唐津岄便将萧妗一事细细与九公主说了,九公主闻言震惊良久又不禁有几分欣慰,至少萧府不是后继无人了,当下便郑重地允了此事。
青山无幸埋忠骨,又岂容青史尽尘灰?父皇犯的错,她来弥补,终有一日要帮萧家平反!
此事商妥后,唐津岄便立即回到府中。他将在萧府捡到的泥人和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泥人,一同装进了细软包裹里,然后将萧妗扮作一个小厮,待夜深时带她悄悄潜入了皇宫。
九公主早已打点好一切,唐津岄一路顺畅地便将萧妗带入了殿内。
他们刚踏入内院,便见到九公主带着一名侍卫和一个老太监在院中等候。
唐津岄谨慎地将萧妗藏在身后,向公主投去疑虑的目光
“他们皆是我心腹之人,皇叔大可放心。我想过了,萧妗在我殿中扮作下人便不会惹人注意,若是扮作男身小厮则更加稳妥”九公主解释道,然后指着二人介绍道“这是我殿的太监总管葛公公,萧妗交给他便可。这位是李成煜,我的贴身侍卫,以后萧妗的安全他也会负责。”
二人向唐津岄躬身行了个礼齐声道“王爷请放心。”
唐津岄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番,见他们双目诚恳,神情庄重,这才将萧妗从身后拉出。
九公主见萧妗一脸木然的模样,全不似往日那般张扬,不禁十分担心“萧妗这是…”
唐津岄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然后解释道“许是见到那番场面,受到了过大打击,她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九公主凄凉一笑道“不记得往事也好……”
不记得,便不会有哀痛入骨和无尽的仇恨了……
“王爷,给这孩子再起个名吧。”葛公公痛惜地望着呆滞的萧妗提醒道。
“让她随她已故的母亲姓吧,至于名呢…”唐津岄沉思了片刻,望向见证了无数血色却依旧皎洁无瑕的高悬明月,缓缓说道:
“今宵风月两相忘,别来一梦醉浮生。就唤她——林今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