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元”、“偌”两个大世界的百族修行者之间爆发了一场持续数百年的斗争。
四百年前,已坠情的元界天道守护者“安瑞”主动卷入了纷争中,战死,其身归入天地,在两个世界的交接处化成了一座孤岛。
孤岛坐落在泰安洋远洋中,为战争双方提供了立足点,使其进一步成为了大战的中心战区。
三百年前,两界之间通路被斩断,战争被迫中止。
元界中连接主界与次界的天路亦因此断裂,从此仙凡两隔,大批修行者被阻隔在主界之外,不得归,主界凡人却因此得益,社会科技等飞速发展。
而主界中,孤岛上积起了终年难化的厚雪,成为苍星热带中罕见的永冻区;岛外升起了终年不散的浓雾,将全岛从茫茫大海上隐去,孤岛从此得名“雾隐”。
此后,雾隐岛便由来自红土次界,以“狐”为号的一个灵狼家族占领并镇守。
……
这天是大战结束三百年后的秋季中,再平常不过的一日。
雾隐岛上,大雪方停。
日尚未至中天,但已有些许昼光越过浓雾上方投射进岛中。天地间仍是灰蒙蒙的一片。
雾隐岛中央地带,一道裂痕凭空横贯,足有五六十米之长。这是世界壁垒上的伤痕,肉眼可见与其相接的界外虚空,如黑洞般吞噬一切进入的事物。
狐君青正站在伤痕前。
这是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外表年龄二十出头,一头灰白相掺的头发扎成了高马尾。身披式样简洁但遍布鳞状暗纹的黑色长袍,在最外面再压上了一套简单的暗色金属轻甲。
他是狐家三弟的三魂化身之一,同时也是来自四域的天道守护者“莲荼”——的转世身之一。
所谓天道守护者,本职便是维护世界本源规则,尽管有被大众生灵尊称“守护神”,但也不会因此改行去保护生灵,这种尊敬并不会带来几分实际意义。
而君青作为来自其他世界的壁垒守护者,更是没有维护这个世界的义务。此时待在这里,仅是因为被这个世界——元界的守护者捉了壮丁,暂时顶上了正在等待重生的壁垒守护者的空当:守护并修复这道壁垒裂痕。
换而言之,看大门。
但他并不能有怨言——因为这就是他自己劈出来的。
三百年前,他在战斗中身亡并觉醒了前世记忆,获得了部分来自莲荼的力量。但这个身份带来的并不只有这点好处。
随之而来的,便是行道的袭击。
这个自诩“替天行道”的组织,立志逆天弑神,但难以对本世界的守护者下手,便将这个异界的“守护神”当做了突破口,试图从他身上获得弑神的方法。
于是行道首领便率了精英,在君青以莲荼之力分离两个世界的时候进行了袭击。尽管最后是君青一方获胜,但他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这导致在二次分离两界时,他力量不继,劈歪了。
之后世界本源便一直在他的灵魂中“哀鸣”,提醒着他。他也就不得不留了下来看守裂痕,以弥补自身的过错。
因为另一位能修复壁垒的元界守护者彩虹蛇,早在他试图强闯元界时,就被他误“杀”了。
总之,都怪行道。
半小时过去了,君青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道伤痕,脚下从未挪动半分。
同为空间系守护者,他擅长的是“破空”,而非彩虹蛇的稳固和修复空间;且他只掌控了四域的空间规则,这却是一个与四域不完全的新世界。
三百年来,他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也只让它缩小到现在这个程度而非完全愈合。
但他仍不死心,神识一寸一寸在裂缝边缘探寻,心中不断将自己所掌握的规则解构重建,试图找出合乎元界天道的修理办法。
君青的身后,一只庞大如房屋的白狐正悄然接近。微微鼓起的小腹轻轻压在深逾半米的积雪上拖动,发出细微的“吱嘎”声。九条长尾垂拖在地上微微晃动,扫去浅浅的足印。
五步、四步、三步……
白狐露出了獠牙。
斜后方,一只肩高两米多的大型灰狼从雪中暴起,扑向体型比自己大得多的白狐,将她从毫无防备的君青身边撞开。
白狐借势在雪中翻滚了一圈重新站稳,微微歪起脑袋,状似无辜地看了眼其余一人一狼,转身迈着轻快的脚步跑开。
数十米开外,衣着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衣剑客远远地跟了过去。
这边,灰色大狼猛地抖了抖身体,甩掉皮毛上积雪融成的水,化成人形走到如梦初醒的君青身边。
这是一个比君青稍年长的青年男子,面目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同样灰白相掺的头发,却是湿漉漉地披散在赤裸的肩上。
这是雾隐岛的现任领主,狐炎。
也是君青的亲生大哥。
但与穿得严严实实的君青不一样,身为移动热源般的火系修行者,他总裸着上半身,灰白色的上衣只随手搭在腰间。身上和发梢总是在冒着热气,还滴水。
“裂痕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狐炎问道。他的声音低沉且温和。
“很稳定。暂时没有我能做的事,只能等它自己愈合。”即使面对敬爱的哥哥,君青的声音仍旧冰冷而无情。
前世的记忆有如诅咒一般,沉重地压在心头,与世界哀鸣一道吞噬着他的心智,分裂了他的精神。
但他正试图从守护者的职责中抽身而出。
狐炎知道他这毛病,也不责怪,耐心地等着弟弟慢慢恢复过来:“那还听得见壁垒的声音吗?”
君青点点头。
伤痕仍未愈合,哀鸣自然仍在灵魂中回荡不休。
他努力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哥哥眼里满溢的关怀上,把深压心底的情感一点点抽回来。
“那你总该安心离开了吧?”狐炎叹着气,露出头痛而无奈的神色,“真怕哪天我一会儿没看紧,你们就被小月给误杀了。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过了这段时间就好啦,我也很期待他俩的崽子会是怎么样的。”君青终于找回了熟悉的笑颜,语气中也一点点注入了温度,尽管有些刻意的成分,却明显活泼了许多。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划开备忘录看了一眼:“先去找找小徒弟,还没跟她们见过面呢!然后……不是很确定,看看圣月那边有没有任务吧,没有就回红土躲一段时间。”
“外面是不太安全,不要逞强。实在不行还是先回来吧。”
红土是灵狼称霸的位面与国度,君青在那儿是绝对安全的。但万一来不及,待在世界伤痕附近也能让他获得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狐炎显然也对这种棘手的事十分纠结两难。
“知道了。”君青轻声应道。动了动发僵的手脚,挣扎着,一点点注入积压许久的情感。
然后,一把抱住狐炎。
哥哥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沉声嘱咐:“我待会去引开小月。你自己去收拾东西,记得带上夭矫。如果可以,尽量跟小宇小遥会合,你们三魂合一我也能安心许多。”
突然间,两人齐齐抬头望向西方。
那边的浓雾中有一小块区域正裹着什么东西,沸腾般剧烈翻滚着,半晌后,隐约划出一道坠地的轨迹,砸出一声巨响。
“是入侵者,已经没事了。”狐炎放松了下来,顺带解除了对灵雾的控制,“我待会再去确认一下。”
“真没事么?岛上就你、月,还有风轩。”大半战力都将要离开。“现在天路重连,在这边转世的偌界修行者也差不多该觉醒了,估计会有很多人要来找裂痕……”
“我是雾隐岛之主。”狐炎平静地回道,轻声却坚定。
既是狐家家主的傲气,也是掌控着岛上九成防御系统的自信。
夭矫是狐家成员之一,本体是一条身长百米的巴蛇。尽管跟着住在了岛上,但他跟其他蛇类一样不耐寒,日常就缩小了体型,盘在大厅中央的恒温法阵上取暖。
大蛇没有眼睑,睡死了还睁着眼,如同一座两米多高的石雕。在他身边的地面和家具上能看到一些破坏痕迹,是白狐试图攻击他时留下的。但他坚韧的鳞甲上却见不着一丝伤痕。
君青走近时,大蛇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由着他伸手按在自己身上输入灵力,带动自身灵力游走全身形成循环。
片刻后,二十米长的大蛇缩成了手指般粗细的一小条,被君青娴熟地绕到自己的右臂上,如同一个造型古怪护腕。
家族中与夭矫关系最好的是君青。夭矫体魄强横战力高强,但生活上极随意。狐炎这种安排,既是让君青继续看护夭矫,也有让夭矫保护君青的意思。
其他行李是早就收拾过的,也是提上就能走。
出门时君青谨慎地展开神识扫了一下:狐月确实不在附近,并且正在东面徘徊。
谢了,姐。
于是他果断地,理直气壮地,选择了从雾隐岛的西面出发。
入侵者前来的方向。
在水空之间,君青选择了水路。
首先:他是个变形者,同样体型下变成虎鲸游泳绝对比变成大鸟飞行省力得多,遇上风浪水下还更安全,这是他的生活经验;
其次:空路特别无聊,基本上只能看到蓝天白云和海面;而在水下,他能听到各类水族的全球次声波电台,甚至能插上话——
“你的传送术呢?!”小蛇嘶声抗议。
君青下水的瞬间他就清醒了,眼下正在虎鲸仰面露出的雪白肚皮上蜷成了小小的一团,努力不让自己滑进水里。
难度非常之大。
“不想用。”虎鲸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新闻,正咯咯发笑:“谢谢邀请,但我有事要忙,不能过去了。”
然后对小蛇解释:“北极有个家族猎到了好多海豹,邀我去开宴呢!”
他变形的虎鲸体型较小,不时会被同类巨兽当成走失的年轻后辈甚至幼崽。这类邀约是常有的事。
“泰安洋的家族说过些时候要到八荒南方海滩开海市,正在打广告。”君青一边听广播一边向夭矫转述。
雾隐岛在大洋中央地带,目的地八荒在大洋西北处边沿,相隔有千万里。以君青的速度,一刻不停也得游上一两天。
“用不着那么久,近海处会有去往八荒的大船,到时……”
君青猛然住口,迅速由虎鲸形态转换为人鱼,借鱼尾拍打之力眨眼间将姿势变为直立水中。手臂一伸,在小蛇落水前将其捞起盘到自己脖子上。
“那是——”他仰着头,眯起眼睛,试图从蓝天白云中锁定对方踪迹,同时将神识展开,“四个,完全人形。修为……高于长生境,接近逍遥,烙印不是元界的——啊,偌界。转世的人?”
君青喃喃着,顺带将敌方情报说给夭矫。
又等了两秒钟。
“他们的前进方向是雾隐岛,目标很明确。”君青低声道,嘴唇不自觉地翻起,露出雪白的獠牙。
“终于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