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狼口头激战正酣,正夹在二者中间的言笑如芒在背,顶着陌生人好奇的目光,可怜巴巴地向对面的队长用视线求救。
但君青直接无视了他,见左右暂时没人顾得上按着他了,便起身晃悠到了后院。
原本独自在一旁挂着的夭矫见状,从桌上摸了两个桃子,也拖着蛇身跟了出去。
不出他所料,好友果然又在池边找了个地,在那盘坐着看鲤鱼。
“你怎么老爱往这跑?”夭矫游到君青身边,将一个桃子塞到他手中,“这鱼有什么好看的?”
“鲤鱼,白色的。”君青皮下的莲荼回答。
他礼貌性地接过了桃子捏在手中,却没有吃,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池中游曳的鱼群。坐姿挺拔端正,完全不似平常一有机会就整个瘫着不动的大狼。
若不看他脸上僵硬的表情,单看这背影气度,倒是颇有端庄君子之姿,更不逊于狄海云。
食诱都不管用,完了。
夭矫心想。
“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半晌,君青罕见地主动多说了这一句。
但迟钝如夭矫,并没有听出那呆板平直的声音中,难得泄出的一丝涩意。
“哦,是哪个?”
作为莲荼时,君青并不常主动说起前世在四域的事情,仅是有问必答。另一种状态下他倒是没少跟别人唠嗑,但也只是浅尝辄止。
不但他自己是想到一出说一出,听的人还得自己拿这些碎片拼拼图,而且夭矫听的时候也已经是几百年前了,已经忘得差不多。
他还剩点模糊印象的名字也就只有出场率最高的几个:森罗、燕归北、心目明……
“雨白虹。”君青说。
一个新名字?夭矫对它完全没印象。
不,也可能只是自己忘记了。
“他是做什么的?”副手?封王?女儿……就应该不是了。
他倒不是真的好奇,只是没话找话说罢了。
“白荼军创始人、原主。”也就是本应成为灵域君主的那个人。
君青身上散发的寂寥气息又加重了一分。
“然后呢?”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他死了。”君青说。
“呃……”
这句该怎么接?
夭矫没话了,君青也不会主动说话。
都不擅长社交的两个人之间陷入了尴尬而长久的沉默。
“那……”夭矫搜肠刮肚,终于又找出了一句,勉强再次发出话题:“他是怎么死的?”
“战场,战死。”君青紧紧抿着唇。
这次只沉默了两秒钟。
君青突然起身跳下池边的石头,将未动过一口的桃子塞回夭矫手上。转而到小楼后门边拿起了他几天前布阵时余下的一些材料。
几卷金属线,一箱寸长的末端带有凹槽的金属导灵钉,另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夭矫辨认不出来的东西——他专修体术,对阵法或法术等等都不精。
夭矫强行拉出的这个话题提醒了君青:他还有活没做完。
比如把周围的保护性法阵再加强一下。
他将线圈往臂弯里一套,又将整箱钉子扛到肩头。一边在心中勾勒出小楼的布局蓝图与待设的法阵样式,并将两者结合在一起调整,一边径直走向了小院中的一个角落。
坚韧的金属细线在他手中如毛线般被任意扭曲,他将金属线往一枚钉子上缠了几圈,打上了结固定好;接着又把导灵钉按进了泥土中,用力踢了两脚将土踩实了;再拖着金属线圈一点点松开,绷直了;再到了一个预定节点,如法炮制打下另一枚导灵钉。
整个过程环着小楼进行,有好几次,绷直的金属细线堪堪挨到了建筑边沿,但最终都被君青多加了几枚钉子绕了过去。
大蛇抱着两个桃子慢悠悠地跟在君青身后,陪他环着小楼走了一圈又一圈,钉下了上百枚大钉子,却没弄懂他这是怎么心血来潮的,只知道他大概是在布一个新的法阵——也可能是在改旧的?
“你在干什么?”多想不如一问。
“保护狄怀天。”君青依旧是一问一答。
他拿出了其他宝石一类灵气充盈的材料,又绕着小楼走了一圈,将这些材料一个接一个按在导灵钉顶端的凹槽上。
“你之前不是已经弄过几个结界了吗?”
“不够好。”
君青将每一枚导灵钉上延伸出的无形的灵力线捏在掌中,借此为媒介向每一个节点同时输出更多灵力。
灵力以一种固定的节律激荡着,数百道能量流自每一个节点窜出,沿着导线蔓延,直至彼此相接。
法阵激活。
光华流转,所有金属导线在灵力催动下扭曲,变得扁平,最终隐没在泥土之下。
阵法完成。
灵力导线集合的一头凝成了小小的一个光点。君青犹豫了一下,把它递给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夭矫。
光点一闪,隐没在大蛇掌中。
“这是……”夭矫对这事态发展感到迷惑不解。
“你的灵力更充足稳定,方便掌控它。”君青脸上波澜不动,“它会自动抽取灵力,不需要你操纵。”
还有一个好处他没有说出来:大蛇也更不容易被杀死。
君青在另一种状态下时,总是刻意避免使用莲荼的力量。因此他先前帮狄海云改良的不过是他在元界时,以狐林的修为所能学到的高级法阵。
虽然也不差,但要对抗他现在的敌人远远不够。
邢无拘……君青不自觉地咬紧了牙。
现在所布下的,用金属线作为灵力导体的法阵由四域仙界最擅此道的仙尊之手创造,又经他在元界改造。虽然比起原版应有的算是大打折扣的劣品,但顺应了元界的规则,才得以顺利起作用。
“说起来,你是打算怎么对付那个人?”夭矫问道,“那头狼说你正常情况下对付不了他,是真的吗?”
这所谓的正常情况指的还是以莲荼的标准来衡量的……
那就不是一般的棘手了,连他都帮不上忙。
夭矫相信莲荼战力要比他自己高得多。
他自己不过是仗着体魄横行,却没学会几个法术。
看似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但一旦碰上这种高端战斗力,他能起到作用也极其有限。
人蛇形态力量输出低了,而大蛇形态当靶子的时候居多,如果他想要保护谁,倒是能卷成个堡垒挡一挡。
夭矫难得地感到了少有的焦虑。
“引到雾隐岛。”君青说道,显而易见,他早就考虑过这件事了,“雾隐岛上有世界裂痕,我在那里受到的压制会减弱。”
“然后就能打得过他了?”
君青“嗯”了一声,又说:“我也能把我的本体召唤过来。”
“你的本体不就是……哦,是另一个世界的那一个。”
夭矫将差点脱口的一句“很强吗”吞了回去。
那应该改成一个肯定句吧。
“本体来不会也被压制吗?对了!”
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以前不是说过,你就是从异界来到元界时,因为两个世界规则冲突之类的,被元界的守护神击杀了,才会转世成灵狼的?”
“你的本体被召唤过来以后不会加剧这种冲突吗?”
“不确定。”君青说,“我被守护者攻击是因为我在击溃了彩虹蛇,被他们误认为是攻击元界的界外魔。并非我本身的存在,我的本体仍算是一种生命,只要不动用偌界的规则力量,就不会加剧规则冲突。”
“不过,”他又说,“压制也应该还是存在的,我不确定到时实力能留存几分。”
但对付行道这个组织应是足够的。即使是十个邢无拘加在一起,也还够不上天姬那样的真正的顶级强者。
这也是行道或是邢无拘始终不敢踏足雾隐岛,只能在外守着等他主动现身的重要原因——他们靠现有的情报同样推断出了这一条:
对上身处雾隐岛的莲荼,他们毫无胜算。
君青回到小楼后门,将剩余的材料放了回去。
隐约听得里面一人一狼还在争论着他先前的作为,只不过争的具体内容已经变成了该怎么利用这些影响。
“说起来,”夭矫慢悠悠地游到他身后,压着声音说,“那头狼对你的事情好像不是一般的熟悉,我是指作为守护神的那一部分。”
“他对守护者很感兴趣,研究已久。”君青说。
这也算是广为人知的事了,所以狼六对莲荼的态度才会那么好——莲荼已经是整个元界里出现率最高的守护者了,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而实际上,以整个修行者对元界所有守护者的了解中,莲荼也算得上被收集情报最多人气最高的一个。
更别说他们还能从他身上了解另一个世界。
“不止吧。”夭矫说,“我直觉他知道的比其他人更多。”
君青略一偏头。
“他一直叫你们是‘守护者’,就跟你们的自称一样。而不是一般人叫的守护神。”夭矫慢吞吞地说,“他也是个世界守护神吗?还是别的守护神?或者是界外魔之类的?”
“不,他只是个普通生命,有深刻的元界印记。”君青说,但他也同时认可了前一种说法:“他确实有很多秘密。”
然后就没了下文。
“哦?要不我去吓吓他?他似乎很怕我。”夭矫问道。
“不需要。”君青边回答,边推开了门。
因为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