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身,叮铃铛啷,重得要死。”闻人长歌抱着陈锦,看她醒来,一边跑,一边抱怨。
他的身形不算壮硕,却不知从哪生出了用不完的力气一样,陈锦连人带铁至少也有两百斤的重量,负在他身上丝毫不吃力,依旧脚下生风,奔着山下跑去。
陈锦此刻面色白得像张纸,嘴里却丝毫不肯饶人:“蒙昧山夫,晓得什么?吾乃赤龙之子,此龙关乃是吾辈圣物,一夜佩环,至死不褪。”
“好好好,我知道你们持刀使厉害,”闻人长歌怕她一生气把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崩开,赶忙应承她几句,其实这么多年洗风尘的见闻,更兼他阅尽上医阁书斋的万本典籍志异,他心里当然明白这群人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族群让他有一种很奇怪情感,每每在书中看到,都会令他夹杂着不解、嫌恶、和敬意。
这个族群现在只能在一些志异猎奇的书中找到了。
他们连同极北的高墙一起,在百年前悄无声息地消弭,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拼着上医阁不要也一定要救下陈锦。
除开她自身不俗的武力,更重要的是她活得足够久,知道的事也足够多。而且要去寻师傅,铁定还得靠着此人。
只是除开陈锦诡秘的身世,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陈锦身上牢牢缚着一大一小两幅龙冠,左右手前臂各一只。
按照书中所载,应该只有一个才对啊。
闻人管不了那么多,脚底生风,奔下山去。
下山报官。
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上医阁,才正式交到自己手上一天就落得如此窘迫下场,也不知师傅见了,要作何感想。
师傅如何想闻人管不着了,他开口骂道:
“这个天杀的泼皮,一刀便把我上医阁削去四分之一了,奈何?”
闻人边骂,边恨恨回头看了一眼趴在他背上的陈锦,说道:“别装死,师傅不在,我只能启动一丁点的“杀天人”,被他抓到我倒没什么,你是死定了,有没什么好办法把他赶走?”
“杀天人?”陈锦疑惑道。
闻人得意一笑:“上医阁周边的陷阱,全部启动就算是仙人都逃不脱,我师傅的机巧术,比得上百年前的让木鸟纵飞的陆横哩!上医阁是我们的老窝,不得多加点防护措施?不过这些陷阱机巧大多都是一次性的,师傅不在我又不会翻修,也无法全部启动,只能先把那人困住,按照之前师傅教我的路线跑路去也,诶你快想办法啊。”
陈锦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放我下来,我这就去与他一决雌雄。”
闻人长歌吓了一跳,急道:“别啊!决什么雌雄,你不就是雌的那个吗?我知道你们持刀使都很厉害,但是也要分什么时候啊,你看看你,一身都是伤,站都站不稳,那人伸伸手就能把你收了。”
“那这样岂不是拖累于你?”陈锦似笑非笑。
闻人面色一窘,说道:“你是我的病人,进了我上医阁我就要保证你好好活着。而且我师父的事还要靠你,反正你不能死。”
“也不能被抓去。”闻人觉得“死”这个字有点不吉利,马上跟了一句。
陈锦露出一副狐狸面容,说道:“好吧,那放我下来。”
“不放。”闻人以为她还要去寻死,赶忙手中加力,脚下生风,逃得愈发快了。
陈锦在他背上哭笑不得,说道:“放心吧,这次不是我去决雌雄。”
闻人转过头去,脚下依旧加紧跑路,脸上却清晰可见画满问号。
“是你去。”陈锦看他呆呆怔怔的模样,哈哈笑道。
“休要戏弄我了。”闻人沉默半晌,涩声道:“我并无半点武艺,仅一身蛮力而已。”
陈锦哼了一声,说道:“你放心,此刻你我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师傅不知去哪,他杀了我难道还要留你的活口么?既然是我让你去,那就包你能把他赶跑。”
闻人的脚步慢了下来,皱着眉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之前不是还硬气得很,说与我无关吗?细细说来。”
“说话文绉绉,像个老古董。”陈锦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想了想,多蹦跶几天总好,我将那‘七日杀’迫入体内已有五日了,你若是能救,便放我下来,我有主意。”
闻人找了一棵枝干稍粗壮的树,轻轻将陈锦放在树下,一脸狐疑:“我劝你最好快一点,不然那个白眉毛就要追上来了。”
陈锦倚着大树,冲他嘿嘿一笑,路途颠簸,血水又一次渗在了衣襟上。
她将肉肉的手从宽大袖袍里伸出来,倏地一声立掌在闻人面前,还未等闻人有何反应,只见她合掌一抓,一柄长刀便凭空而来,抓到了她的手里。
仿佛随着这柄刀的出现,空气里裹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刺鼻得很,让闻人不禁有些毛发立起。
“取刀作甚?”闻人看着那柄通体漆黑,却在无光夜里亮若星辰的长刀,心里敲起鼓来,“我实在无用,就算你将此刀赠于我,要我上前与那白眼眉拼斗,多半也是白费心思。”
陈锦一改嬉皮笑脸,合上了双目,轻念道:“血中刀,夜里剑,随我一并御强梁。”
“吃下去。”她指间灵巧地将刀掉了个头,刀尖朝下,递给闻人长歌。
闻人瞪圆了眼睛,心里骂道:这婆娘疯了!这柄刀黑亮诡异,细长华美,好看是好看,但自己可不是傻小子,传闻里持刀使的刀,那是出了名的凶物,锋利与否自是不遑多论,吃它?我看就算是个金刚佛陀来吃,只怕还没入口,刀上罡气就能把唇齿嫩肉绞个稀烂。
陈锦白了他一眼:“不敢?”
闻人气得将平日里师傅教导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都扔到九霄云外,骂道:“老子当然不敢!我算看出来了,你这臭婆娘不安好心,大难临头想要拉个倒霉鬼垫背,骗我自杀!”
陈锦也不生气,手一松,漆黑长刀顿时不见,换了张狐狸脸,道:“不识好歹。这样吧,你我做个交易,你吞了这刀,我包你不死且即刻就能去找那白眼眉,拎起来踹他娘的屁股,事成之后,我嘛,就陪你去一趟北地,找你师傅问个究竟,如何?怎样都是你赚的嘛。”
闻人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她好久,最后咬咬牙,骂道:“咄!富贵险中求,老子今天他娘的还就搏一搏!”
“对嘛对嘛,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她手指转了个花活,漆黑长刀再次凭空而来,握在她手上。
闻人长歌接过那柄刀,顿感冰凉透骨,他的手有些抖,深深呼吸几口后,一跺脚,仰起头来将刀举过头顶,刀尖对嘴,半晌,又停了下来,尴尬地笑着问道:“嘿嘿,那个我问一下,既然要吃,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啊?比如吃的时辰有没有讲究啊?有没有什么疗效保证啊?吃出毛病来了能不能包赔损失啊……”
他腆着脸,话还没说完,陈锦就恼了,一脚踢到他手里的刀上,长刀飞起顿时多高,她一手掐着闻人的脖颈,向上一抬,以填鸭式对准刃尖,那刀在天空荡了数个来回,直刺而下,闻人大惊,霎时间额角冷汗直流,知道这次避无可避,心中大骂臭妖婆害我性命,罢了罢了,双目一闭,任她去了。
长刀像长了眼睛,刺透了闻人的脖颈,往腹中深处扎去。
下一秒,一股浓郁如实质的黑雾将闻人整个包裹成球,周围空气急剧流转开来,黑夜里,竟有丝丝电光。
白眼眉一步踏出,站在球状黑雾和陈锦面前,冷冷看着这番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