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她指着潘剑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个下文来,潘剑眉头蹙起,语气中有着怒其不争的痛惜,“你儿时亦是琴棋书画,算学论述一样不落学过的,如今怎地如此口拙?”
“你!你!!”沈月双肩颤抖,又羞又恼,单薄的身子被气得摇摇欲坠,她是一样不落都学过,那是因着娘亲想将她培养成沈家的当家人,可是自从娘亲去世后,潘昭就只将她当做闺阁女儿教养,她成日里窝在自己的院中弹琴绣花,连个说话的外人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好口才。
他欺负人不止,还要嘲讽她口拙,沈月一时气得眼冒金星,只觉今日的潘剑说话格外的条理清晰,不似孩子间的拌嘴吵闹,更像一个成年人,字字句句都戳人心窝。
站在她身后的黄衣婢女见状,连忙拉起沈月的手臂就往回拖,“小姐,小姐我们回去吧,婢子就说这般穿不合适的,我们回去换一换再出来吧!”
另外一个蓝衣婢女见状立即伸手去掰那黄衣婢女的手,口中尖叫,“霞儿你放手,你弄疼小姐了!”
“我不换!你放开我!”沈月亦是挣扎着想要将胳膊抽回来,一时间,三人乱做一团。
潘剑看着眼前乱像,放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起,深吸了几口气才爆喝一声,“放肆!”他指着那黄衣婢女转头对身后的小厮道,“去!给我拖下去掌嘴!”
“啊?”小厮有些懵,“少,少爷,你说什么?”
潘剑大怒,“我沈府的大小姐何时轮到要一个婢女来指手画脚,教她做事!如此这般不知规矩的丫头拖下去打一顿,卖出府去,我沈府不需要这般胆大欺主的奴才。”
小厮惊得张大了嘴,他地个乖乖,过继仪式还没举行呢,少爷这就把自己当成沈府的主人开始当家做主啦?也罢也罢,反正沈府早晚都是少爷的,他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不止小厮,其他在场之人也都被潘剑的话惊得愣在了原地,心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个想法,潘剑这是正式将自己当做沈府的主子了,只是没想到,向来和沈月不对付的潘剑,当家做主后第一件事会是替沈月出头,沈府,这是又要变天了啊。
潘剑见几人呆愣的模样,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甩袖而去。
小厮要留在原地处理黄衣婢女,又想要跟着潘剑,怕他一人落单会出事,一时不知是该跟上去还是不跟上去,急得大喊,“少爷,你去哪呀?”
潘剑头也不回地道,“我去老爷那里看看!”
老爷?老爷不是在大厅迎客?小厮正疑惑,见潘剑去的方向是沈老太爷的院子,顿时心肝皆是一颤,他地个乖乖哦,少爷这是要去老太爷那里找事了?这丢一次魂儿,胆是更肥了啊!这种事情,他可不敢去掺和,那二人无论是谁吃了亏,可都不是他一个奴仆担当得起的。
潘剑……实则是沈乔,她熟门熟路地进了沈老爷的院子,沈老爷今日六十大寿,正在房中收拾倒腾,他此时坐在雕花红木椅上,闭着双眼,任由小厮为他束发修须,冷不丁一个小小的身影蹿了进来,将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沈老爷听到动静,轻声问道,“发生何事?”
他缓缓睁眼,见潘剑直挺挺的立在他身旁,正泪眼朦胧地盯着自己瞧。
沈老爷一惊,随即沉着脸呵斥,“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许你进来的?出去!”
潘剑与潘昭长得十分相似,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说外甥肖舅,但是潘玲与潘昭的相貌并不相似,他们生得如此之像,让沈老爷心中实在难以欢喜,倘若沈乔与潘昭也生下儿子,怕也是这个模样,他每次见到潘剑便会想起自己的女儿连个儿子都没留下便早早离世,因此对潘剑向来不太待见。
而前些天潘昭拿着沈月的亲事要挟他,要他将潘剑过继到沈家,更是让他对姓潘的几人厌恶到了骨子里。
“爹爹!”潘剑眼泪滚落,哽咽着对沈老爷唤了一声。
沈老爷乍然听到这声爹爹,脑中一个惊雷炸响,惊得咻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指着潘剑怒声大喝,“混账!你是被鬼上身了不成,胡乱喊什么?”
一旁拿着剃刀的小厮连忙将其他人都轰了出去,只留他自己站在沈老爷身边,防备警惕的盯着潘剑。
沈乔知道这个伺候的小厮是沈老爷的心腹,便也不顾及他在场,连忙道明自己的身份,“爹爹,我是青青,我是你的青青啊!”
沈老爷骤然僵住,嘴唇颤动,许是太过震惊,脸颊肌肉也不住的抽动,他指着潘剑,双目圆睁,半响没能说出一个字,一旁的小厮亦是被惊得张大了嘴,目光怪异地看着潘剑,满脸的匪夷所思。
“爹爹,你怎么了?”沈老爷因常年缠绵病榻,整个人消瘦憔悴得厉害,此刻单薄的身子都在晃动,沈乔见他这副模样,生怕他被吓出个好歹,连忙拉起他的手安抚道,“爹爹,你莫要惊慌,女儿此次回来,是有事要与你说的。”
沈老爷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一甩手,像避瘟疫一样的将潘剑小小的身子甩了开去,他一转身,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一边不住地咳嗽,颤巍巍地指着潘剑怒声嘶吼,“出去,给我,给我滚出去!滚!”
他似是受了巨大的刺激,胸口起伏不定,“我,我已经答应将沈府都给你们了,你们作何还要装神弄鬼,我,我什么都没了……都没了,别,别再费心了……”
沈乔心如刀绞,她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小厮,“快,快给爹爹服下,这是我向大师求来的续命药丸,吃了之后,只要好生养着,再活十年定是可以的。”
小厮很是为难,他仔细观察着潘剑,见他言语条理清晰,不似往日里的童言稚语,听闻他丢了魂变得痴痴傻傻,说不定,真是大小姐附身在他身上回来了?
“啪!”地一声,沈乔手中的药丸被沈老爷一巴掌打落,沈老爷指着她目呲欲裂地恨恨道,“你们,你们连这点日子都等不得了,非要在今日就将我毒死吗?”
不得不说,沈月那爱指着人说话的毛病十分的得沈老爷真传,而沈乔的火爆脾气亦是很得沈老爷的真传,她见药丸被打落掉入桌下,急得连忙趴下身子要去捡,却被沈老爷伸脚拦住,她又急又气之下当即怒吼一声,“爹爹,我时辰不多,你莫要如此任性了!”
这一声吼,将沈老爷吼得彻底怔愣住,连咳嗽都忘了。
从前,每当他做了错事惹得沈乔大怒时,沈乔便会气怒交加地大吼一句,“爹爹,你莫要任性!”
沈老爷是个典型的二世祖,继承了沈家的祖产,却未继承沈家人的经商头脑,他成家之前,有父母庇佑,在前挡风遮雨,他只管吃喝玩乐,父母意外离世时,他方成亲三月,沈家生意便交到了他的嫡妻手中,嫡妻乃是生母早丧的长女,因独自管理着生母的嫁妆,自小便精于商道,嫁入沈家后,将沈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好景不长,嫡妻产女时也因着难产撒手人寰,沈老爷只得自己艰难支撑着沈家的生意,好不容易熬到了女儿长大,便将生意交到了女儿手中,可也不知是不是他上半辈子过得太过顺遂,老天看不过眼,女儿竟也早早离世,在经历了父母双亡、妻子难产、女儿早逝的连番打击后,沈老爷整个人都迅速消瘦下去,一病不起,沈家便由着潘昭作了主。
沈老爷半辈子都活在深深的愧疚中,夜半无人时时常捂脸痛哭,倘若不是他无能,倘若他能早早支撑起沈家,父母便不会因出门谈生意遇到山体滑坡双双丧生,嫡妻便不会因奔波劳累动了胎气难产,女儿便不用抛头露面,在生辰时还要敞开大门招呼各种宾客,让歹人混了进来。
“青青?青青!你当真是青青?”沈老爷身躯发颤,不可置信的看着潘剑,又惊又喜又疑。
沈乔迅速爬进桌底下将药丸捡了回来,伸手递给沈老爷,“爹爹,快将这药吃了,可以治你的病,只有你活得好好的,月儿才能好好的。”她一转头,朝着小厮吩咐,“阿福,快去倒杯水来。”
听到她唤出自己的名字,小厮心中一动,这气势,这语气,当真是大小姐才有的,他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见沈老爷没有反对,小厮连忙去倒了水来,服侍着有些呆愣的沈老爷将药服下。
沈乔拉着沈老爷的手,低声诉说,“爹爹,我这次回来,是要向潘昭复仇的,是他杀死我,是他将我的魂魄困在灭魂阵中,要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想要沈家,他想利用沈家的钱财为他铺路。”她泪流满面,“爹爹,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沈家,是我为沈家带回了豺狼虎豹。”
“你,你说什么?”沈老爷震惊得双目爆睁,“你说,是潘昭杀死你的?”
沈乔点头,“爹爹,沈家不可以给他,不能将潘剑过继到沈家,潘剑是潘昭和潘玲的孽种,沈家一切祸事,都是他们的谋算,我们沈家,只是他们这群豺狼早早盯上的猎物。”
沈老爷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这样的真相对他的冲击太过巨大,他气恨交加之下,竟也没有吐血更没有昏过去,看来那药丸确实十分有效,沈乔继续说道,“爹爹,我要复仇,我要揭开那群畜生的真面目,我要他们不得好死,可我更想你跟月儿能安度余生,喜乐顺遂,爹爹,我先来见你,便是不想待会儿你太过惊骇,身子承受不住。”
小厮在一旁气愤得头发都要根根竖起,他咬牙切齿道,“大小姐,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老爷和小小姐的,你要怎样报仇,我阿福定然全力以赴,替你杀了那群畜生。”
“你,你想怎样报仇?”沈老爷握紧潘剑小小的手,潘剑小小的脸在他眼中幻化成了爱女的模样,他慈爱地看着她,悲痛道,“是爹对不住你们,是爹太无能没能护好你和你娘,现下更是连月儿都要护不住!你说,你要怎样做,便是搭上我这条老命,爹也要为你报仇雪恨!”
沈乔摇头,“爹爹,报仇之事我与隽修已经做了安排,你且看着便是,我只望你能护好自己,护好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