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前院,宾客云集,人声鼎沸。
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来为一介商户贺寿,宾客无不震惊羡慕,沈家人就连小厮婢仆脸上都透着几分自豪,更毋庸说沈家此时的当家人潘昭了,他脚步轻快,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远远便朝着知府大人作揖迎了上去,他风度翩翩,姿态恭顺却并不显谄媚,跟在知府身后的一个绿衣少女痴痴地望着他,直到他扫过去一眼才娇羞的低下头去。
知府大人入了沈府,目光在四下喧闹的人群身上环视一圈,潘昭立即会意的将他请入了内堂,知府坐在上座,悠悠品茶,用眼角余光瞥着潘昭,“你与莹儿之事,可有了安排?”
潘昭躬身,恭敬地垂着头,“大人放心,待今日我外甥入了沈家族谱,我便自请出府,自立门户,我已请高僧看过吉时,八月初十便可迎娶莹儿过门。”
知府神情淡淡地嗯了一声,捏着杯盖的手朝潘昭轻轻一扬,“你且去吧,陪莹儿说说话,她已念你多时。”
“是!”潘昭应着,脚却不动,他抬眼看知府,面带犹豫,“大人……那,开平县的主簿……”
知府闻言嘴角微微勾起,闪过一丝对眼前人的轻蔑不屑,他仍旧只用一点眼角余光瞥着潘昭,拉长声音道,“现在的后生啊,总是着眼于想要的,能得到的,却不问自个儿能给出的有多少,能奉献的有几何!”他放下茶杯,目光停留在墙上的一幅画上,淡淡道,“是你的,便跑不了,你且安心去吧。”
潘昭连忙应是,转过身,眼底泛着冷意,面上却笑容如春。
后花园中垂柳碧绿,并排环湖而立,湖面大片大片的荷叶密集,绿衣的少女站在湖畔,发丝飞扬,红扑扑带着娇羞的脸蛋在一片绿色中显得格外娇俏。
潘昭缓步走过去,嘴角愉悦的扬起,心中尽是满足,这样才貌品行皆有的官家千金,过些日子便要成为他的妻子了,即便她不过是知府家的一个庶女,但是能成为知府的女婿,捐了官后有知府提携,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莹儿。”潘昭勾起嘴角朝少女微笑,笑容温柔。
肖莹沉醉在他温柔的目光中,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口中喃喃轻唤,“潘郎。”
潘昭笑得越发温柔,眸光深情似海,他伸手将肖莹轻轻拥入怀中,“两月未见,莹儿可有想我?”
肖莹娇羞地点头,随即拉起潘昭的手,轻轻贴在她的小腹处,“潘郎,这里,已有了你我的血脉。”
潘昭身子一顿,随即他瞪大双眼,喜出望外,“当真?”他用手轻轻抚摸着肖莹的小腹,在她肯定的点头后,仰头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莹儿,我的好莹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肖莹见他如此愉悦,暗暗提起的心放了下去,轻柔道,“潘郎,我这肚子,再过两月怕是要掩不住了,我们的婚事,你可要早些打算。”
潘昭轻拍着她的背安抚,“莫要忧心,此事我已有安排,你腹中可是我潘家的嫡长子,我万不会委屈了他。”
肖莹听得他如此说,便知他从沈府分出去后不会将沈月记入潘家族谱,心中欣喜,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个男人往后必定前途无量,待过个十年光景,她说不得比嫡姐还要风光。
二人正浓情蜜意,忽然从潘昭身后蹿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对着毫无防备的肖莹猛地伸手一推,口中尖声叫道,“你胡说,我才是潘家的嫡长子,我才是!!”
肖莹尖叫一声,整个人仰头往后倒去,潘昭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变了脸色,他反应极快,伸手一把扯住了肖莹的手臂,用力将她往回拉,肖莹也下意识的回抓住了他的手臂,本能的想要保持身体平衡。
正当二人皆是身形不稳时,潘昭又被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把,那个尖锐的童音又高高响起,“爹,你明明说,我才是潘家的嫡长子的,我才是!”
潘昭和肖莹再无法稳住身形,双双摔倒在一起,肖莹被潘昭完全压在了身下,后脑勺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一瞬间,头部腹部背部齐齐传来痛意,腹部尤甚,她痛哼出声,眨眼睛,便出了一头的冷汗。
潘昭连忙从她身上爬起来,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一转头,只看见潘剑跑远的背影,那个小畜牲!!潘昭怒火中烧,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此刻却只得无可奈何的压下怒火,抱着肖莹疾步走向客房,唤来下人去请大夫。
“去,去将小少爷给我叫过来!!”潘昭咬牙怒喝,他看着床上因腹痛而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的肖莹,作为一个已经有了两个儿女的男人,自是知道她裙子上沾染的鲜血意味着什么,她腹中的那个孩子,怕是已经没了。
那个链接着他与知府的纽带,将他送往青云之上的通天大道,没了!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干柴遇到了烈火,呼呼地燃烧起来,他双目赤红,盘算着定要将潘剑带来给肖莹赔罪,要用潘剑来抵消知府的怒火,那个逆子,那个小畜牲,他不是痴傻了吗?怎地突然好了?还是从痴呆变得疯魔了!
“潘郎,潘郎,我的肚子,孩子。。孩子。。”肖莹满脸泪水与汗水交集,黏糊一片,她伸手探向潘昭,企图抓住一点安慰,潘昭赶忙握住她的手,“莹儿,莫怕,孩子会没事的。”他顿了顿,又温声哄道,“你的头也受了伤,你莫哭,仔细身子,便是孩子没了,我们还年轻,往后也还能再有,倘若你出事,让我余生如何是好?”
肖莹果然放轻了哭声,忍着痛轻轻啜泣着,她哽咽问,“潘郎,方才那个孩子是谁?他为何唤你爹?他说,他才是潘家的嫡长子?”
潘昭面色自然地解释,“他是我妹妹的儿子,因自小无父,便从母姓,他向来以潘家子弟自居,现今又马上便要过继到我膝下,便提前改了称呼,都是我与他母亲平日里太宠着他,将他的脾性惯得这般狠辣歹毒,不分是非。”他安抚的拍着肖莹的手背,“莹儿放心,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不叫你白白受了这委屈。”
“嗯。。”肖莹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她虽未说什么,心中却将潘剑恨毒了,暗暗发誓,早晚要让那小贱种为她腹中孩儿偿命。
潘昭见状,忙抬手招来小厮催促,“快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小厮正要出去,迎头与另一个小厮撞上,那人急慌慌的对潘昭行礼,“老爷,大事不好了!您快出去看看,小少爷在前院闹起来了!”
潘昭心中一个咯噔,一时再顾不得旁的,蹭地站起身甩开肖莹的手,如同发了狂般往外跑去,他又急又怒又慌,潘剑方才的那些话决不能让外人听见,否则多年来他苦心谋划的一切,都将到此为止。
沈府前院,所有宾客皆在院落中寒暄交谈,因着来沈家贺寿之人多为商贾,男女大防不如官家世家来得严苛,因此沈家只将男女宾客分隔两丈余远,方便一些在外经商不将自己当女子的女商人去男客那边寒暄,大家皆是商户,你来我往寒暄间说不得一笔买卖便谈成了。
欢声笑语中,忽而一声尖锐的哭喊声响起,使得整个前院皆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寻声望去,只见潘剑一阵风似的冲出来,直直朝着潘玲奔去,边跑边高声哭喊,“娘亲,娘亲!!”
众人见状,只当这小儿不知在何处受了委屈,出来找自家亲娘撒娇告状了,虽觉着此等做派颇为失礼,却也无甚在意,转头又与人交谈起来。
“娘,爹骗人,爹方才说那个知府大人的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是潘家的嫡长子!”潘剑人未到声先至,还未冲到潘玲面前,便大声嚷嚷开来,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乍闻知府二字,无不停下了动作言语,竖起耳朵想要听个仔细。
虽是孩童的童言童语,可这一句话中透出的意思可不少,为商之人又有几人不是那七巧玲珑心,不少人当即心中便生出万千猜测来。
只是潘剑的话让人一时有些不明所以,潘剑不是生父不详的野种吗?他哪里来的爹?莫非他那消失无踪的爹忽然回来了?
不对,不对,潘剑方才说知府的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爹的嫡长子,这话中的含意。。众人不由在心中好生捋了一番,还未捋明白,便又听得潘剑带着气愤的声音尖声质问道,“娘,你不是说我才是潘家的嫡长子吗?我是你和爹唯一的骨肉,整个沈家都是我的,连沈月那个赔钱货都是为了拿到沈家的财产才生的!”
潘玲正在与人交谈寒暄,见儿子跑出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他一连串的喊出这些话来,她只觉脑子‘轰’地一声惊雷炸响,震耳欲聋,她呆愣愣的看着潘剑跑近,一头扎进她怀中,她看着他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小嘴一张一合还在滔滔不绝的吐着字,潘玲整个人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寒意从脚底冒起,迅速蹿遍全身,她缓缓转头环视一周,见众人皆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们母子,她只觉脑子嗡嗡作响。
怎么办?怎么办?剑儿这是怎么了,不是交代过他这些话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的吗?他这是疯了吗?
完了,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