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见沈隽修在读书上面颇有天赋,便特意替他到官府脱了奴籍,望他能一展才华,可没想到沈隽修的书读着读着,却偏离轨道,钻研起了商道和管家,他本身就极为聪颖,认真钻研之下自是颇有成果,从十五岁起就开始帮着沈老爷分担生意上的事,并将沈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沈乔接手沈家的生意时已经十八岁,那时沈隽修已经帮忙打理生意有一年多,但是毕竟不是沈家人,生意上许多地方都只能沈乔亲力亲为,倘若沈隽修过继到沈老爷名下,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儿子,这些事自然就可以不再顾忌的交到他手上。
沈乔与沈隽修一同长大,心里早将他当成亲弟弟般看待,听到爹爹有这样的打算自是赞成,父女俩一拍即合,却不成想,沈隽修竟然拒绝了。
沈乔清楚的记得,当时沈隽修听爹爹说完后,脸上的神情不是惊喜,而是眉头紧蹙,面色苍白,随即便以能力不足担不起沈家门楣为由拒绝,彼时沈乔劝他,“你我一同长大,亲如姐弟,我又怎会让你一个人受累,自是会与你一同进退一同分担的。”
沈隽修闻言望着她的目光格外复杂,许久才低下头道,“不是姐弟,我也会与你一同进退的。”
沈乔说,“那不一样,过了明路在外人眼中才算是一家人。”
沈隽修却道,“未必要过继才能做一家人。”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轻到沈乔辨别了很久才知道他说的什么,可她也只当他是不愿过继罢了,未曾多想。
而此刻,沈乔早已不是懵懂少女,她看着沈隽修略带慌乱地撇开目光,心中像被一只手骤然拨开云雾,豁然开朗,原来,原来,那时他说的话,并非她与爹爹理解的意思,而是。。
沈乔心中五味杂陈,他是什么时候生出这种心思的?自己往日怎就丝毫没有察觉到,是她太迟钝还是他藏得太好?
“青青,青青,我也要叫你青青。”
“青青,算学那般难学你就不要学了,我来学,我会好好帮沈伯伯的。”
“青青,这是送你的芨笄礼,听。。听说女子芨笄后就要谈亲了,可我,我还要五年才及冠,青青可以等我及冠后再谈亲吗?”
“小姐,潘公子在玉泉楼等你。”
“主仆有别,小姐的小名哪是我能随便叫的。”
一旦想明白了,往日的种种浮现,原来他一直都做得那样明显的,只是在她心中,一直只将他当成一个孩子,一个亲如弟弟的孩子。
沈乔沧然一笑,按说沈隽修入赘沈家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她和沈老爷却都未曾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一来是因为如今世道男女论亲都是男大女小,女大男小的容易招人非议,她招婿入赘已经很多闲言碎语,再加上女大男小怕是要成为全淮阳的笑话了,且沈隽修是沈家养大的,怕是要走到哪里都被人笑一句童养夫。
二来是她和沈老爷都不愿意委屈了沈隽修,以沈隽修的能力,沈老爷既然都愿意费力为他脱了奴籍,予他自由让他一展才华,又怎舍得让他背上一个入赘靠女人的名头过活。
若早知如此……
沈乔思忖,早知如此,她怕是会顺了沈隽修的心思,那样她不会引狼入室走到如今这地步,他也不会为情所困强留在沈府做一个管家,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完成从少女到人妇再到为人母的转变。
沈乔沉吟片刻,她回头吩咐丫鬟,“你们在这好好看着月儿,寸步不离。”说罢,她大步朝着走廊下的沈隽修走去。
沈隽修站在走廊下,看着沈乔朝他走来,忍住强烈想逃走的冲动,绷着一张脸,双手负背,面无表情。
沈乔在离沈隽修五十步时停下,原本坦坦荡荡想与他一谈的心,在看到他面无表情却明显嘴角绷得死紧,额角还有细密汗珠冒出的模样,忽然就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见她顿足不走了,沈隽修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动作,抿了抿唇,心一横大踏步朝着沈乔走去,在她面前停下,低头,目光不躲不闪的落在她脸上。
“隽修。”沉默一阵,沈乔主动开了口,“你,你出府去吧!”她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沈隽修狠狠一扯,揽进了怀中,沈乔大吃一惊,吓得连忙挣扎,却被沈隽修用手牢牢钳住,将她按在他胸口动弹不得。
“沈隽修!”沈乔气得脸色涨红,她的夫君才刚刚过世,若被人看见他们在此拉拉扯扯,不知会被传出什么样的闲话。
“别动。。”沈隽修的声音低哑的在她耳畔响起,竟然带了一丝哽咽,“青青,别动,我就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沈乔讶然之极,停下了挣扎,印象中,沈隽修是一个情绪内敛的人,从不曾这般失态。
她正胡思乱想着,感觉有水滴在脖子上,温温热热的,她彻底愣住了,有些惊慌无措地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哄沈月入睡一般,“你,你别哭!发生何事了?你若不想出府便罢了,别哭,我不是要赶你走,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能力,出府后会过得更好的。。”
“青青,我好想你,好想你。。”埋首在她脖颈间的男人似乎听不见她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可自拔,似是埋怨似是委屈的低声喃喃着,“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丢下我们。。”
丢下他们?哪个他们?
沈乔听不懂他的话,一阵的手足无措后,无力望天,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哪有八尺男儿哭成这个模样的。
许久后,沈隽修才情绪平复下来,双眼通红的放开沈乔,歉然道,“抱歉,我失态了。”
沈乔原本因发现沈隽修感情的不自在在被他抱着一通哭后荡然无存,仿佛又回到了彼此亲密无间的少年时候,她莞尔一笑,打趣道,“可真难得,我都十多年未曾见着你哭了呢!”
沈隽修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他赧然道,“我,我只是。。”他看着沈乔的目光满是眷恋不舍,比言语更让人易懂。
“傻子!”沈乔脸上漾开温柔的笑,踮着脚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你总是这般口不对心!当初爹爹与你提起过继一事时,你若直接提出想要和我成婚,爹爹怎会不答应。”
沈隽修微微弯着身,任由她如同小时候般总是摆着姐姐的谱摸他的头,闻言他微微一怔,喃喃问道,“沈伯伯,会答应吗?”
沈乔失笑,“如何不会?你我都是他最疼爱的晚辈,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不过是怕委屈了你,却没想到,你这傻子,倒是自己把自己委屈到了这地步。”
沈隽修猛然睁大眼,似乎被沈乔的话砸懵了,他直愣愣地看着沈乔,涩涩问道,“那,你呢?你愿意吗?”
“为何不愿?”沈乔叹道,“于我而言,夫君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能与我一同担起沈家便可,如若那人是你,自是比旁人更亲些。”
沈隽修听完却没有被沈乔的话安慰到,反而像是被定住了,脸色煞白,看着沈乔嘴唇嗫嚅半响说不出话来。
沈乔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转瞬想到他此时怕是心中后悔莫及,便又连忙宽慰,“你别难过,如我这般的女子,一条街过去便有七八个,我和爹爹定然会为我们家隽修寻一个比我好上千万倍的。”
沈隽修脸色更白了几分,他踉跄着跌坐在花坛边缘,用手捂着脸,低声苦笑,“没有,没有了。”
沈乔心痛,有心再说些宽慰的话,远处忽然传来丫鬟的尖叫声,她霎时头皮一炸,对这样慌乱的惊叫声恐惧到了骨子里,她猛地转过身,拔腿便往沈月所在的地方跑去。
沈乔狂奔着,她看见丫鬟婢女们惊慌失措的围在一起,有人尖叫着往外跑去,有人大喊着,“快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