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下了一场大雪,琼华纷飞,万家清景。这个冬日也飘过几场雪,都不及这场雪来得惊艳。执徐对那件裘领大袍喜爱得不得了,一下雪便要穿它。
今日执徐又穿着那件外袍,散发坐在外廊赏雪,左手支地,右手搭在右膝上。阿圆抱着阿娘的手炉,在一旁摇头晃脑地吟唱着刚从阿娘那学来的诗:
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
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
“寒酥煮酒,所谓清欢不过如此了吧。”
“行人哥哥来啦!”阿圆见我就咧嘴嚷嚷起来“执徐哥哥说我的诗歌吟得好,要是有行人哥哥的琴声相和会更好。”
“谁跟你说过我会弹琴?”我捏了捏她的鼻子。
她受痒咯咯笑着说:“秦艽姐姐说的!她总是嘴边挂着行人哥哥。”这个秦艽,就是爱说有的没的,话多又莽撞。我叹气让阿圆找人带她去取琴,阿圆从地上滚起来颠颠地跑开了。
目送阿圆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我跪坐在执徐左侧,“越个冬怎么愈发懒散了?连发都不绾。”
执徐扑哧一笑,道:“我又不是正经公子,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看来那些我想摆脱的条条框框已经浸入我的骨肉,可叹可叹!我闻了闻酒,问他:“可是鬼渊献送的?”
“国事祭酒也不过于此,不及你寻来的民间浊酒。”执徐说着为我盛了一杯,“后来,可见过你爹?”
“不曾,也不愿见。”更不知该如何见。
我与执徐皆无言,有下人来说鬼太祝正在寻我们。
“快请来。”
鬼渊献束冠狐裘,整个人清瘦不少。我调侃他:“自冀北回来便没了你消息,今日大雪怎么愿现身了?”
“今日休沐,恰逢大雪想着你们或许在饮酒就来碰碰运气。看来我猜的不错。”鬼渊献说着拂去身上的积雪跪坐在执徐右侧。
“最近在忙些什么?”执徐为他盛了杯酒。他接过酒道:“算不得忙,也就是诵诵《净土陀罗尼经》什么的。”
“你何时信起了佛?”我嗤笑他。
鬼渊献搔了搔头,叹气道:“我杀侯国家丞,皇上念我求雪有功,只罚我每日食素餐,朝暮各诵《净土陀罗尼经》三十遍以渡亡灵,共需三十万遍。武清侯虽不满,却也找不到理由来为难我。”
“如此也能两全。”我点头“只是从未有人寻过执徐,让人生疑。”
“我已处理妥当,不会有人查你们。”
“执徐哥哥!行人哥哥!”阿圆颠颠地跑回来卧在执徐怀中,“鬼太祝安好!”
阿圆身后跟着秦艽,秦艽怀抱一把金银平脱紫面琴。琴项部金嵌凤凰各一只,凤凰之下金银嵌百鸟,琴背是金嵌《凤求凰》。
“这琴不错!”执徐见琴称赞道。如此做工精细的琴,非高位不能有。我爹年奉仅六百石,是极难得这种琴的。“哪来的?”我问。
秦艽连连摇头称不知,“我瞧着这个琴好看衬少爷,只是蒙了灰可惜,就擦拭了拿来。”金嵌百鸟,左丰出了名的喜鸟,它的来处自然也明了。
“如此好琴得来不易,左丘公子可不要负了。”鬼渊献像被紫琴摄了神般失神道。
“我黑绥出身,自觉配不上这般好琴,取素琴来吧。”
“是!”
“秦艽!你的疤……可有褪去?”阿娘说秦艽护我时受的伤留下了疤,女儿家柔嫩身上留疤总归不好。
“嗯!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有衣物做掩便什么都看不到了。”飞雪方霁,秦艽欢喜着揖了一礼,“那少爷,我去取琴了。”
“去吧。”秦艽比刚才精神不少,只因我的一句慰问。
“我准备好了!”我置琴在膝上看着阿圆,阿圆也学着我的样子正坐道:“我也准备好了!”
咳咳。
她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吟: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
才八岁就满口情爱之诗,我止了琴音问她:“谁教你的这些诗?”她倒一脸得意,“执徐哥哥教我的!他说这首诗难,行人哥哥不会,叫我学会后吟给你听!”
执徐忍俊不禁别过头去。
“他不正经,莫要听他的!”
鬼渊献哈哈一笑,“诗中有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说此情此景无不妥之处,甚好甚好!”
“你行人哥哥只是在恼你会吟他不会。你吟《信南山》,这个他会。”执徐为自己盛了杯酒左手支头斜躺下来。
“行人哥哥莫恼,我给你们吟《信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