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馄饨的老伯并没有固定的店铺。他仅仅挑着一个长担子,担子两头挂着竹筐。前面一个放着煤炉和锅子,后面一个放着馄饨和佐料。担子上再串着几个矮板凳,左手把着担子,右手提着几块简易的小桌。
老伯从来没有想过要盘下一个铺子,毕竟在这种地方有命赚钱,可能没命花钱。人越老,他越这么想,毕竟安稳是他最大的幸福。卖馄饨也不贵,两文钱一碗还比不上一杯女儿红的价格。虽然碗里的馄饨数量少,但是胜在一个大字。皮薄馅多,汤水足,酒后来一碗别提多舒服。当然也正是因为喝酒之人对此物的偏爱,老伯的馄饨小摊子才能在这条街上立足。每个酒肆都希望这个小摊子摆在自己店铺门口,这样来店里开怀畅饮的人才能比别的店家多那么一丢。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眼馋过这份生意,但是最后只有老伯这个小摊子依旧存在在这条街上。一是因为这些喝酒的人都是真性情,吃惯了这家吃不惯别的。二是因为老伯做的是真好吃。
吆喝声伴着水汽蒸腾而起,“二位客官,让你们久等了。”老伯虽看似年迈,但是端碗的手一点都不抖,不疾不徐将两碗馄饨端到卫家父子面前。卫江山有点忍不住,赶忙吸溜了一口。最后嘴微微张开,一只馄饨溜入口中,这才脸上浮现出笑容。
“美味啊!”卫江山难得这么高兴,也不免有些失态。不过好在他穿了身素袍,应该没人认得出来。
老伯看着面前之人吃的如此开心,自己也乐呵了起来。卖东西最喜欢看到别人称赞自己卖的东西,这无疑不是对老伯本人的一种赞美。
“客官,我为什么看你有些面熟。”老伯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面前此人竟然像极了某位故人,随后他又打探的问道“要不要再来点葱花?”
听到这里,卫江山有些动容。十几年不来边疆,没想到老伯还记得自己。赶忙说道“多放一点,多放一点,最后浇一勺热汤。”说着,他把卫一鸣的碗也递到了老伯的手里。
听到这里,老伯也清楚了,原来面前的人果然是他,颤抖的喊道“将军。”说完,背过身,开始放葱花,浇热汤。
一碗馄饨,放了很多的葱花,再浇了一勺热汤,虽有些寡淡,但是喝到肚子里明显的更加暖人。这样的天气,丝丝寒意,吃上一碗再合适不过。
“老徐,快要二十年没有吃到你的馄饨了,这么多年你在这里生活的可还行。”
看着眼前的卫江山,老伯明显有点喜极而泣“多亏将军的福,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前些年还老来得子,现在也在城头上当守军。”说到这里,老伯明显有点自豪。
“这就好,这就好。”卫江山大笑道。
“将军这次来,又所谓何事。”老伯问道。
“皇上听说边疆告急,便命我率领三十万大军过来支援。”卫江山答道。
听到这里,老伯脸上也有了一丝忧虑。“将军,虽说边疆告急,但也仅仅是小战不断,并没有到守不住的情况。更何况,将军的卫家军常年驻守边疆,那些蛮子岂敢来犯。二十年前那样的情况,今日绝不会在此上演。”说道这里老伯明显有些自信。是这个眼前的人带给他的信心。
“老徐,这种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有解决的办法。至于小战不断,也有可能是大仗的前奏,不过这也就不需你劳心劳力了。好好的在这里,为将士们煮好馄饨,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再来一碗,老徐。”
老伯听到这,眉头渐渐舒展开。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定海针,如他所言,做好馄饨,就是最大的报答。
卫江山碗里的馄饨被再一次的添满,今天的他胃口大开。但是坐在他对面的卫一鸣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动。看到这里,卫江山刚刚舒缓的心情也被蒙了尘,他停下筷子看向卫一鸣,小声道“一鸣!”。感觉到四周的环境有些压抑,卫一鸣将头抬起。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庞,再转过头看向满脸和煦的老伯,他稍稍的抬起了右手。
卫一鸣的右手自从那一战之后,便已经使不动。虽然看似伤势已好,但是道道伤痕依旧触目惊心。将筷子架在虎口上,拖举着馄饨慢慢的送入口中,这一切都显得十分漫长且艰难。老伯看着有些心疼,连忙抄起一旁的凳子坐下,抢过卫一鸣手中的筷子想要喂它。他看向卫江山问道“将军?”卫江山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一口一个馄饨,一个接着一个。或许是不好意思,或许是不知道如何拒绝,卫一鸣就这样吃着。老伯也很开心,他这样做没有感到任何的尴尬,反而很激动。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像当年一样。
想到这里,老伯不由自主的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当年你的父亲也是这样,瘫坐在地上像丢了魂一样。我问他‘你怎么了’。他眼神中既没有光彩也不愿意回答。这时,我听到了他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大战了三天三夜,城里什么都没有了,我连忙去找,终于在我那一堆破框里找到了几只幸免于难的馄饨。于是赶紧打来水,将其煮给你父亲吃。”
老伯边说边将碗里的一只馄饨捞起,吹了吹一口气,递到了卫一鸣嘴边。“吃了几只馄饨,你的父亲好像有了些力气。他突然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害怕没有救下他们。’那时候我们这里的守军哪有三十万人啊,我们这里的城墙哪有这么高啊。三万的大燕将士,面对三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们不仅仅救不了这一座城,更是连自己也救不了。但是,我活下来了,那边酒肆的老板他爹活下来了,当年我周围的街坊四邻也有许多人活下来了。这座城市,因为你父亲和他的军队,活下来了一半。可是你的父亲,他的战友几乎全军覆没。我们一点也不怪他们,他们真的尽力了。你的父亲当时满身的伤口的躺在我面前,我问他你杀了多少敌人,他很自豪的举起来一根手指‘一百多个。’”
“世界上哪个人不会害怕?你父亲害怕的不是自己的死亡,不是他战友的死亡,而是害怕没能救下我们这些普通人。那么你的父亲,和他的战友,有错吗?他拼尽全力杀了一百多号敌人,只为救下我们这些人,这就是战神,这就是英雄。最后,城保住了,我也活到了今天。而你也能吃到当年那个味道的馄饨。”
老伯笑了,卫一鸣抬起了头。看着这样一张脸,老伯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