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智慧的发展总要伴随着一些先天技能的陨落。
尤为是关于秩序的建立,会使得曾经的“弱肉强食”一词变得越来越模糊。
慕汝便曾见过这些人口中“江湖”的末代——不受国以待,不为民相容。
当武力不再成为横行的资本,安稳丰足代替下动荡不安,侠客的地位便会变得越来越尴尬,他们不得不向足以主宰一切的金钱与权力区服。慕汝看多了原本肆意潇洒的江湖人士为了五斗米折腰,也见惯了高洁侠客匍匐于权贵身。
被众多人称作浩劫的那“十国并洲”的几十年,反而可以算是他们最后辉煌的时刻。
罗清看了眼明显出神的慕汝,拉过边儿上的宋贺说悄悄话:“夏导和沈影帝都来了,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网上对她出演俪歌的质疑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者觉得俪歌由天真到妩媚的转变难度过大,罗清能演塌一个青稞,就能再毁掉一个俪歌;二者觉得罗清本来平日里就是纯真的形象,后又表现出艳傲之姿,说不定此次也能本色出演。
本来这回他们也是准备借拍定妆照一事摆出她的演技,但由楚肖这一折腾岂不是要耽搁掉正事。
“你放心吧,夏愈河是我叫过来的,他自个儿晓得分寸。”
“嗯?你还认识夏愈河?”
“我认识沈黎,小时候我们俩一个孤儿院的,关系还可以。他比我早进娱乐圈,后来通他手认识的夏愈河。更何况同阶层家庭嘛,免不了有几分来往。”
同阶层家庭?
罗清心里头默默翻了个白眼,说得倒跟平民百姓一样,要不是知道对方为军二代,还真以为你是在说你们俩是一个村的呢。
不过她还真没想到,少年出道的沈黎,居然是个孤儿。
“想不到你这家伙的私交藏得还挺深,连楚肖都不知道吧。话说影帝还是苗子的时候你咋没看中人家,那时候眼瞎?”
“瞎什么瞎!当时我才十来岁!还被我小叔给领回去了,再联系上人的时候他已经是名声大噪,我总不能把他经纪人给挤兑开吧。”
“他一直没换过经纪人?”
“他那经纪人还可以,人来得机灵又不错,对他还照顾,活当儿子一样带着,上哪儿去换个这么好的来。”想到沈黎和他的经纪人之间的信任与默契,再一对比楚肖,宋贺没忍住狠狠呸了一声,“哪像楚肖这个白眼儿狼。”
楚肖表情难看的朝宋贺看了一眼,尽管他们再如何伏低做小地道歉,夏愈河还是给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们家楚肖这尊大佛真是到哪儿都得娇贵的奉着,我伺候不来,以后还请你们华貌的人离我远点,免得不小心挨着碰着了又演一出大喘气,这谁赔得起?”
华貌……
孔淳春哆嗦的心尖儿疼,他表哥前段时间才得了消息夏愈河准备要拍历史大剧,他本还想着给楚肖也整个配角,这下好了,整个华貌都被他给牵连进去……
自己表哥会被气成什么样,他简直想不都不敢想。
夏愈河可管不着他们俩如何想,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曹峰见戏演得差不多了,也赶紧派人把记者轰走,然后上前让几人安分着赶紧进去化妆。主角们都换好衣服在里头开拍了,反而是两个配角在外头一直拖拉,着实讲不过去。
所幸罗清和楚肖的角色和其他演员并无互动,戏份也算不上重只需要一张定妆照,故而还真没几个人搭理他们。
反倒是慕汝出现后在人群中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度,不时传来“温竹公子”、“姨姥好美好帅”、“家族颜值”的探讨声。
不过这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对她表示友好,比如饰演男主的演员黄魏毅。
黄魏毅有张老实憨厚的面孔,算不上难看却也比不过圈内的那些小鲜肉,圈内打拼十几二十年全倚仗于高水平的演技才能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位置。可自己事业有成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那些演技还不如自个儿好的小年轻凭着一张脸短短一两年就能与自己同座,那又是另一回事。
这就好像你任劳任怨工作半辈子买了栋小洋房自以为劳苦有所得人生圆满,却发现邻居是个刚出校就中了彩票自此吃穿无忧的大学毕业生。
这谁见了不得膈应。
而此时的慕汝在他眼中就是这样一个靠脸吃饭的存在。
楚肖一到就被搀进了化妆间,罗清也被宋贺拉着去换装扮,导演副导和编剧都跑去指点其他几位配角,黄魏毅一拍完就发现边儿上只剩慕汝在和曹导的固定武术指导坤明讨论不同武器对应的肢体动作。
耳边传来搭档女主何莺的感慨声:“你也看过关于她的视频吧,现在的年轻人哦,可不得了,她要入了圈子,免不得要掀起一阵风浪来。”
黄魏毅扭头看了她一眼。
何莺比他小上不少岁,靠演反派出身,和他正好受限于对立的戏路,也同样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两个遭遇相似的人往往十分容易谈到一块儿去。认识这么多年,上一个遭她这般毫不掩饰的夸奖的人还是现在的影帝沈黎。
淡淡“嗯”了一声,黄魏毅提着剑往慕汝那边走去,表情一如既往的憨厚可亲。“听导演说新请了位十分厉害的人来指点剑术,没想到是慕汝小姐。你在网上的视频我都看过,可把我惊艳得不行,正好柯饕也有不少用剑的戏份,还劳烦你指点一二。”
说完,把银黑色的剑递到她跟前。
《持刀行》大致讲的是身为侍官长的柯饕在一桩官臣命案中意外探寻到了前朝遗孤的踪迹,奉命深入江湖调查,意外救下遭追杀的女主悦凤,两人携手解开国与江湖之间的重重辛秘的故事。
其中的男主柯饕,原本只是山上匪寨中的一员,后来国家换代,他一听说新帝看不过盗匪猖獗派大军剿匪,二话不说就下山加入了剿匪军,然后凭着从业经验一路立下不少功劳,结束后还拿了个每天闲着就能拿钱的侍官长的职称,一出场就是个典型的不仁不义无心无德的社会败类形象。
而就是他这样顽皮贼骨的匪气之人,还偏生要自称剑客,终日腰间挂着柄黑铁利剑,逢人就喜欢拿出来秀上一把,又舞不成章法,徒惹人当看个笑话。
“我记得柯饕会的是刀。”慕汝接过他手中的剑,回予一笑。
宋贺已经让她补过《持刀行》全篇,柯饕舞剑是为滑稽,只因他本擅刀法,习惯了大刀的钝重宽阔,再拿轻细韧剑以抵之,自然是使不出斩风卷叶之感的。
“是擅刀,所以才更不知剑怎的用。”黄魏毅摆出副苦恼的模样,“我本身就不是习武的人,是正巧因演《刀剑》中使刀的师傅才去求教学了大半年,也由此被曹导看中,可如今柯饕前半部分都用的剑,我还真不晓得该如何拿捏。”
武门内一向有条遭默认的规法——不递不擅之兵,不问别家之式。
你找一个剑客问不会用剑只会劈刀的人武起剑来是个什么可笑的模样,就好比到牛肉铺问隔壁的鸭子怎么做成牛肉来吃还顺手买了只让牛肉老板帮忙剔骨,这不是侮辱人吗?
坤明算是看出来了,这黄魏毅是在找人家茬啊。“我说黄大仙儿,你让人一个仙骨剑客表演‘刀匪用剑’,这不是故意坏人形象为难人家吗。”
“无碍。”慕汝抬手阻断了他的话,眼中流出异彩。“不过是看客眼中所蒙之象,哪有什么仙骨。况且演者,本就不该局限于一张面孔,破而后立,才能使人知我多性。就好比黄先生良善之貌多年,外人都猜测他是断演不出柯饕那等圆滑狡辈的小心眼计较来的,可你瞧他现在不也做到真假难辨了吗。”
刚走过来凑热闹的何莺:“……”现在的年轻人是真了不得连拐着弯损人都如此不逊先辈。
黄魏毅挨了讽刺也不吭声,只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从慕汝接过剑后围过来瞧的人就开始逐渐增多,她往人群中扫了一眼,转身把自己带来的佩剑靠到武器架子上,然后走向了旁侧荫下的空地。
铁锤击鼓的壮汉突然抓着飘绸挥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好似峭石生花,花边儿上却挨着坨牛粪般毫无美感可言。
她起手便是双手握抬举剑过头顶,力道之大以致还往后踉跄了两步,后又恍然其重量之轻换了单手,一板一眼的顺着记忆中见过的招式磕磕绊绊的比划,不过那劈甩的架势更像是在拿着大刀砍人,生生将灵巧的轻剑使成了笨重的模样,颇具东施效颦之感。
整个人瞧起来亦不似往日的处变不惊,时而憨傻,时而狡黠,又仿佛皆是用来作为掩盖真性的面具,将所有的情绪统统压抑其中,蓄势待发。
又是一剑在绕身时因过了力道差点被甩出去,慕汝大跨一步及时收回,在原地稍愣,面上露出了恼羞成怒的表情,随即又放缓身子继续认命的一顿一止地挥舞起来。虽仍带着粗鲁,但期间动作不断加快,招式亦愈加繁琐,勉强有了几分形象在外。
围观者探讨着发出质疑声,反而是黄魏毅和何莺心底暗暗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