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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混乱

忽然而已,流光瞬息,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从雨花县县令大人和学塾先生都换了人之后,除了当年的冬天不好过,往后都算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至少再没出现有人因饥寒而死,县内更不会出现斗殴等事,仅靠浩然钱庄与天涯镖局两家江湖气最少的门户,还是吸引不来几个路过的江湖人,更甭说滋生乱事。

除了觉得新县令管理有方,大家都一致认为,是那城隍娘娘很满意搬迁后的新庙,这才保佑一地平安、无疫无灾。

仙瑶山山脚往上不远处有一颗桃树,有个小男孩每年都来摘取,从男孩吃到了少年。那年冬日无暖阳,寒风凛冽,两个住在大罗寺旁的大小少年打着“护树”的名号,将桃树从仙瑶山移植到了曼茶山,就种在甪元亭后一处小山谷中,可见日月风露,又不会独树于林或是藏于茂木荫庇,不负两人期望仍是年年结果,那次严冬过后桃树又结了两次果,都被摘的一个不剩。

算算日子,这几天差不多是桃树搬到曼茶山后第三次结果了,一白衣一灰衣两个身量已经差不离但仍算少年的家伙赶到此处,指着山脚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那株桃树看样子在去年秋就被人砍走了,应该是个懒汉子懒到不肯上山捡拾,给砍回家当柴火烧了,因为那近地树桩上,有着钝刀砍伐痕迹。

两人骂骂咧咧回到小屋,陆粒气不过,跨上仿制的木剑说要下山顺顺气,白落就帮着一脚把他踹出门去,随后自己去往了藏经楼,去翻阅楼中自己还没看完的仅剩“孤本”。

李府搬去京城之后,并没有置老宅子于不管不顾,留下了十几人看顾,毕竟自家小姐还在此居住,还有大少爷更是本县县令,在家主去往京城后,回家的次数明显增多,虽然大多是在他的参羽苑里待着,好歹人气也挺足不是。

当下李府宅子门口坐着个灰衣少年郎,中年管家没有随家主去往京城,邀请了几次少年进门都被和气婉拒了,说是坐在门口就成。

没一会儿从门内蹦跳出个盈盈少女,着一鹅黄色曳地水袖蝶戏水仙裙,脸蛋也不再是小姑娘时候的浑圆了,开始露出尖尖的下巴,肌肤皓如凝脂,螓首蛾眉,颦笑间双眸清晖流盼,梳有薛茜桃髻,若是当下少女行走于春日山水间,就应了那句诗词。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应景而胜景。

少女偷伸出如翠葱般纤细修长而白皙的双指在那坐着的少年腰间一拧,结果反而被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转身挟在腋下。

“疼疼疼疼疼疼……”少女指着自己脖子连连喊道。

灰衣少年松开手臂,又快速向前蹦了一步,刚好躲开少女挣脱后的一脚。

“遇人偷袭可先斩后奏,这可是你定的规矩,也没说不包括你喔?”陆粒摊手无奈道。

李李鼓起泛红双颊,瞪眼道:“那现在是在学塾吗?”

陆粒一脑袋黑线缠绕,“可你没说……”

“我没说你不知道问吗?我提拔你做学塾这个除了我之外的二当家,你就是这么当的?”

说是肯定说不过了,陆粒只好转身先溜,其实从李家搬离雨花县后,李望谣又常驻县署那边,从小姑娘长成大一点的姑娘的李李性情变化颇大,没有早先那么好动,下学后也不再东奔西跑,更不会再逮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家,话仍是不算少,毕竟小帮派又加了一个席望云,还有偶尔跑回来找她们玩耍的梁应闲,三个人就能叽歪大半天。

李李突然小跑拦住去路,抬眉问道:“今天这身裙子比起前几天那身散花烟云如意裙,哪个好看些?”

陆粒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今天的好看。”

她最喜欢的鹅黄色,不用比的。

“那发髻呢?”李李又问道。

陆粒沉思了一小会儿,实话实说道:“那还是上次的纯元髻好看些。”

陆粒已经做好挨揍的准备,不曾想少女抿抿嘴已经自顾自往前继续走了。

今天是个不小的日子,几年前重修城隍庙之前天涯镖局和浩然钱庄都还未入驻雨花县,如今两家算是在此地站稳跟脚了,被几家大户和新县令大人撺掇着掏腰包再修两座偏堂。可不是瞎修,也是有讲究的,毕竟一县内大半人还是靠天吃饭,弥凡河边有一座小龙王庙,加上天柱山山脚有一座土地庙,和着那座老城隍庙,以前人人只是各扫门前雪,带着自己的敬意去上香祈福,渴求自家能有好收成,今天开始则不一样了,那依着新城隍庙南北建造的偏堂正是把两位山水神请来,由新县令大人带着大家在“龙抬头“这一天在此一同祈福,播撒春种。

两人正是在去往新城隍庙的路上,李李走在前方,又开启话痨模式。

“应闲要忙店里生意,来找我们玩耍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许东墙那个书呆子已经出发去往京城了,宁愿多待三年也行,我就希望着能一次就有个好成绩吧,别跟我哥似得,考都不考,当个破县令半个月都见不着一次,他得考好些,争取当个大一点的官,要么就别当,回来看着酒馆,也挺好的。”

“总之就是别让应闲等太久了。”

“学塾里有钱有势的都去学院了,穷的笨的都回家了,你呢,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陆粒没想到这就问到他,他也没考虑那么久远,一时有些语塞,不过李李没理会他继续自言自语。

“小水云这家伙越来越皮了,比我当初还过分,这都是你惯的,当然我也有责任,但是你更多。”

“望云才是最让我生气的,她还时不时跟我提想回那个小镇,还能想着她那个弟弟,当初她来这里,我可是用了最好的药给她,她身上的淤青都用了几个月才彻底消散!”

“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听说常春学塾真的又开学了!有空我们得去看看,毕竟可是我们的功劳!”

“怎么咱们这一年四季都见不到那小喇叭一样的小花啊……”

“……”

陆粒跟在少女身后听着她的絮叨,突然笑出声,看着她就仿佛看见朝阳,明亮而温暖。

她只和自己在一起时才会这样独自絮叨不停。

“你刚才真的夹疼我的脖子了。”李李指指自己如蝤蛴般的脖颈生气说道,其实上边没得半点勒痕。

陆粒只好把自己脖子伸过去,用她的手挽住自己脖子轻轻夹一下。

李李甩甩手,大方道:“很好,刚才的事就算了了,不过你现在又弄疼我的手了!”

有人瞠目结舌!

————

新城隍庙添了两座偏堂,入驻两位山水小神“辅佐”城隍娘娘,佑一方水调雨顺,加上庙前开拓出一片祭祀广场,还新添了一鼎三脚赤红大香炉,颇有成为一地最为最大建筑的趋势。

庙里那个担任庙祝的中年道士还在,依旧是不着道袍不戴道冠,城隍娘娘口碑香火愈发旺盛,这位庙祝也是功劳苦劳皆有,平日里打扫打扫庙里上下卫生,或是帮人解梦释惑、解签望气,甚至有人要建新屋还能帮着堪舆风水,除了去那口老水井打水,其他时间极少出庙门半步。

今天的二月二求甘霖“祭祀”,由县令大人带头,其实就是求个心安,愿意来的都可以来,相信那片广场也足够大,就像李李就让席望云提前来占三个位置,靠后就行,反正听不懂也不想听那些奇奇怪怪的祭祀语,就是来凑个热闹。

果真热闹还是热闹的,至少每个村落都有人出现,或多或少而已,大半个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人人手持一炷香,只是没持续多久,按仪式进程到了最后敬香时刻,轮流将香插进那座赤红大香炉,大多迫不及待赶回自家农田,毕竟心安后手脚勤才是正道,若是轮到自家引流灌溉时人不在,少一分水源就是少一分收成。

大户人家如张万金等,或是不靠天吃饭的人,多半没来,镖局钱庄也仅是各自派出两人走个过场,不多时竟是走得不剩几人,仅剩下县令李望谣和侍卫“鼠”、“牛”二人,还有便是人走光了才得以凑近庙门的陆粒、李李和席望云。

李望谣宠溺的摸了摸靠近自己的李李的小脑袋,眼有愧疚,不带她去京城,也是有苦衷的,当初那位神仙老爷警示有言,李李将有福于李家,自然有条件,除了那句“欲取先予,取而不坏,方为大善”之外,还有一句。

未满桃李,不可出足一州之地。

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最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北边走来两人,陆粒瞧见了大喜,正是一声不吭悄然消失游山玩水的原县丞大人与县尉大人,三年过后模样依旧,余英仍是如松柏傲然挺拔,那柄刀也仍旧挎在腰间,秦在也要显得不羁许多,肤色较原来也黝黑不少,只是两人眼神比起当初窝在此处,要明亮澄然多了。

陆粒凑上前就是一个伸手,另一只手提起自己的木剑,用鼻孔瞪着两人。

当初两人偷摸着离开,只给这个“债主”留了一年的债在门房那边,后来陆粒想找新县令大人续这个约定,好不容易壮起胆子找了一次,结果人不在,就放弃了,一是不太好意思,更担心新县令根本不知道这事,问了反而是添麻烦,反正自己不靠那些钱过活。

秦在也打了个哈哈,想混过此事,陆粒拄着木剑不退半步,秦在也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形玉石,叹了口气还是忍痛割爱递出去。

反遭白眼。

秦在也大怒,“这可是产自极北冰原的冰玉,有钱都买不到,初触如有冰凉入脊骨,久佩则温润修身,你还不要?大爷还不给了!”

陆粒欲一把抢过,被秦在也侧身躲过,险些飞出去。

秦在也正色摇头道:“值钱是值钱,不过你要是准备卖的话我就不给你了,说不定哪天我还得要回来。”

陆粒扭头“啧”一声,吭哧道:“你瞅咱像是缺钱的人吗?肯定不卖的!拿来吧啊!”

秦在也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将玉石给了陆粒。

余英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匕首递给陆粒,说是离别小礼物,匕首刀鞘上绣有蜻蜓点水莲花盛开图纹,鞘尖还有一颗紫色珍珠,陆粒觉得这刀鞘估计比刀更值钱。

看样子两人这才准备真正回家了,因为李李大哥抢了人家饭碗?

那边秦在也朝李望谣小跑过去,作揖笑道:“李大人治理一方辛苦了!”

李望谣惶恐,作揖更深,“仅是尽本分而已!”

忽有一阵幽香扑面,众人觉得好奇,余英心中一惊望向半空,其余人就跟着抬头。

有一株尺余大小的青色莲花在半空缓缓转动,其茎略有弯曲,有一片近绿的枝叶,却没有在转动时有所摆动,使得整株莲花看上去仿佛由纯净玉石雕刻而成,但仍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亭植净静,莫说是亵玩,就是多瞧几眼便要内心惶恐,生怕亵渎这般美物。

青色莲花转动间,有着粉末花粉散落而出,脱离莲花之后便由青转白,像是研磨过后的雪花,自由的漫舞在方圆数里,如同囊括出一个冰饰小天地。

嗖!

一杆梨花枪从南方破空而至,枪未到声先闻,直指秦在也!

余英踏前一步顺势抽出腰间狭刀,骤然发力奔向来枪方向,满脸严峻表情,双手握刀纵横两向分别划出刀芒,刀芒呈十字状激射向因速度太快而发出嗡鸣声的梨花枪。

碰撞产生出炫目白光,亮过当空日头,众人一遮后再瞧,十字刀芒仅仅只是阻挠了一下梨花枪,并未就此阻击或是击退。

余英再次踏前,仍是双手持刀由下往上挥刀,刀口撩在梨花枪枪尖,又是一阵火花攒射,总算是将那梨花枪击飞倒反而去,只是余英当下可不好过,整个人被枪尖撞击刀锋的力道冲击倒滑而出,刚好停步在秦在也和陆粒身旁,双手虎口震裂血流不止,握刀不稳不说,刀身上有着数道血柱顺着缓缓流下。

但其实更难受的还是丹田气海与周身经脉中真气紊乱而骤然的膨胀收缩,使得余英整个脸庞狰狞可怖,青紫不定,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

余英一手拄刀半蹲在原地,无人出声打扰,半晌终于呕出一口黑血,脸上开始慢慢恢复血色。

“我就说不要回这里了......”余英每说一个字,嘴角便多流出一些鲜血,最后呛到说不出话,被秦在也蹲下扶住,只是心中疑惑大增,如此这般两人那位护道者应该出现才对。

余英知其所想,伸手指了指依旧在半空旋转的青色玉莲。

是它在捣鬼!

有四人由南往北缓缓走来,当前一人是个白衫中年汉子,散发不羁,手中是方才破空而来又倒飞而回的梨花枪;中间有一紫袍少年与一位白发老人并肩而行,少年笑容邪魅盯着陆粒李李二人;走在最后的是个红衣僧人,右手呈礼佛状,拇指虎口上挂着一串念珠,左手上无钵却呈托钵状。

陆粒与李李同样是无以加复的震惊,那四人都曾见过,那年游学回程,在大罗山西边一座小桥上见过四人,而那一老一小二人,更是第三次见面了。

“见过二位皇子!”那当头持枪白衣男子抱拳笑道。

秦在也扶起余英,颤微着勉强站立,二人模样相似度不大,当下皆是眼神冰冷。

“杨送君?”

“劳烦二皇子费心了,正是理州杨送君。”白衫汉子笑意不减。

秦在也嗤笑连连,“理州?你父杨炙不过是与君子枪学艺几年,就肯认我这云锦国户籍了?原本我还在想为何你要给自己儿子取名‘青黄’,难不成是觉得自己儿子是那青黄不接的一代?直到你以防万一送子归乡,我才终于明白。”

“原来是出自北浮国去上城,戏曲世家杨氏,世世代代唱青黄,戏里戏外说兴亡。”

杨送君眼神一凝,左手一拧梨花枪就欲出枪!

大地蓦然一沉!

众人皆抬头,苍穹之顶出现一粒黑点,在众人眼中极速放大,最终显出人形,是个黑衣汉子,汉子拳头从天而降,擂在那株旋转青莲上,将其打下半空深陷入地面。

青莲在地中仿佛挣扎般转动两圈,如同磨损的齿轮,竟是传出“咔咔“声响,只是在三圈之后便彻底停了下去,原本青莲浑身散发的青光也骤然黯淡,枝叶由青绿逐渐转淡黄。

紫袍少年大怒,转头指着红衣和尚鼻子骂道:“秃驴!你那妖僧师傅说等三年我们就等了三年,总算等到他说的这株能遮蔽气机的破莲花成熟,现在你告诉我这就被人一拳打没了?!”

白发老人又欲提醒少年制怒,想了想还是任由少年说去。

红衣和尚没有理会少年的破口大骂,伸出托钵状的左手在自己头顶轻敲两下。

“有高人扰局,暂且不是破局。”

陆粒彻底陷入懵圈,那从天而降的黑衣汉子,正是同样消失三年的蒙大叔!

又有一袭白衣飘飘荡荡如同脚踏云彩落在一行人中间,手中握有一杆环子枪。

天涯镖局王章。

“我那青黄侄儿是不是与你这父亲说,‘王叔顶多是个小宗师’?”王章笑眯眯问道。

杨送君咧嘴笑道:“我倒是更好奇你什么时候也成了朝廷的鹰犬?”

王章晃晃脑袋外加摆摆手,正色道:“武学门派分东西南北,国可不分。”

“可怜我那青黄侄儿,怕是最后被送往故土,才知道自己并非云锦国人氏?”

杨送君持枪轻轻一跺,身形倒退掠向一处小山头。

“来,今日我两家枪法分出个高低,让世人知晓我父是否青出于蓝。”

王章欲动,秦在也拉扯其衣袖,在其耳旁附有密语。

“恐其心存死志,也要为儿子某得一桩泼天富贵,届时分胜负,也就成了分生死。”

王章示意放心,环子枪点触地面,身形同样无风自动,飘摇掠去。

红衣和尚走向前,将念珠缠绕于手掌向从天而降的汉子施了个佛门礼节。

紫袍少年嘀咕道:“前面见你杀人可没这么多狗屁礼节。”

白发老人略微眯眼,声音苍劲,“听闻蒙家自始皇起,世代守护中原帝国,一代必有二子,一子护雏龙,一子守帝陵,看来我们找的的确没错。”

“蒙岙。”

陆粒从云雾里总算探出脑袋,身边的老县丞县尉大人,是当今云锦国的皇子?!蒙大叔则是他们的护道人?对面那些个人是来刺杀的?镖局的王镖师又与其中一人有着旧怨?

原来蒙大叔本名叫蒙岙,以前还从未知晓他的名字,只是管他叫蒙大叔。

秦在也将伤重的余英交给“鼠”“牛”二人,自己护在三个孩子前面。

“西边来谁我都不意外,北浮国来了个家族曾遭云锦国铁蹄践踏又跟脚干净的杨氏,同样在情理之中,只是为何文牧国会是天机僧人一道派人前来?”

红衣僧人再施佛礼,“家师今日即位文牧国国师。”

秦在也苦笑连连。

紫袍少年朝白发老人询问道:“那蒙岙境界?”

白发老人大笑道:“护雏龙,应当是无相境。”

紫袍少年大惊失色,故作颤声道:“那咱们还不赶紧跑路?”

白发老人讥讽道:“可惜为了娶一个哑巴女子,惹得龙颜不悦,为表忠心自废一重境界,如今可不是什么有着无相境格局的无觉境,只能是比寻常无觉境更加不堪。”

紫袍少年嘴上无言,心里嘀咕不断,旁边这位自己的二爷爷,口气确实忒大了些,哪怕自己家的三步谷一家独大,可谓掌控着整个毒国半壁江山,可有几个无觉境?除了自己亲爷爷之外,再算是自家人的,就二爷爷一人而已。

紫袍少年被白发老人轻轻一掌拍飞莫约十丈,稳稳落地,老人双手向天十指展开,有滚滚黑烟从十指指尖冒出,顺流而下如同粘稠糖汁包裹住两只浑厚手掌。

蒙岙示意陆粒带着一行人躲到城隍庙大门那边,然后挽起双袖,又细想一番,干脆直接脱下那件有几处缝补的衣服,丢给陆粒保管,汉子露出骇人如小山丘般的肌肉,经脉浮现如同古树盘根虬结,浑身真气流淌如同江河运转瀑布飞泻。

蒙岙除了与陆粒有过眼神交流,其实从头到尾并未说过一句话,只是不爱说话的汉子选择率先出手打破宁静。

汉子原地留下一个近半尺深的脚印,身形从原地骤然消失,白发老人耳畔忽有风声炸响,已经是提前侧身方才勘勘躲过一拳,老人就欲以汉子飞箭出弓不可逆之势“乘胜追击”,不料那粗糙汉子不仅停住飞速身形,还在瞬息间反身踏出弓步,以肩撞在真正来不及收势的老人拳头上,反将之撞飞数丈。

老人拳头如击钢铁金石,一阵酥麻遍透全身,只是皮肤下有着黑烟如浪潮蠕动,很快被“吞噬”掉,蒙岙再次欺身而近,老人毕竟是与之同境,很快恢复自主身形,以黢黑双掌交叉接住汉子一记顶心肘,且反身跟上一记意气臻满铁山靠,将汉子鞭飞向半空。

蒙岙倒飘如秋天落叶,又如一粒孤舟置于湖泊,一脚踏下掀起湖面波纹粼粼,落地之前便卸去全部劲道。

两人对轰一记重拳,蒙岙倒退两步,双拳有拳意化显,荧光缭绕;白发老人则退有五六步,更为惨淡的是,拳上浓稠的黑烟被打散五成,并且仍在不停消散,以致颤抖不止。

白发老人一跺脚,整个人掠向半空,如遭雷击般四肢伸展,满头白发炸裂散开,缓缓有黑烟从百会穴冒出,丝丝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黑,随后是面庞,如同覆有面甲,连同七巧也并未有留下破绽,最终整个人被黑烟包裹。

黑烟凝聚不似寻常甲胄,似乎在以缓慢的速度腾挪蠕动,如同活物一般。

两人再次近身肉搏,老人带着黑烟甲胄果真不再落于下风,数次换拳换掌得失皆在五五之间,倒不是老人力道比起原先有多少长进,而是那不断蠕动的黑烟,卸去了蒙岙次次出拳大半劲道。

蒙岙心窍一开,悄然将拳换指,击中老人眉心处,那一小块地方的黑烟骤然消散,老人被一指顶出数丈,踉跄站定,眉心处周遭黑烟迅速补齐那一块缺处。

汉子双臂环抱,头一次开口讲话。

“靠这些小虫子跻身的境界,当真是虚。”

老人眼神阴晴不定,不亏曾是无相境的人物,这便看穿了自身跟脚,游离周身的每一缕黑烟,皆是万万数的小虫子。

蛊虫。

三步谷,如今西域毒国的实际掌控势力,以养蛊扬名,都说是出自南方十万大山的一族迁徙而至,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而三步谷的名字由来,便是当初养蛊的谷初具雏形时,便有侠士看不惯这般鬼蜮伎俩,结队欲灭谷,最后进谷之人无一人出谷,便是小宗师罢了,四无境下,无一人走得过三步。

三步谷发展到如今掌控一国之地,定然不是单纯养蛊一例就能办到,只是外人多不知,知道的也无一人存活。

蒙岙一脚踏地,苍穹之顶隐约有轰隆一阵雷鸣炸响,云层四散而开,如同遇到天敌一般畏缩敬退,飞鸟无声,万籁寂静。

地象天引。

汉子将拳架拉到极致,一拳有摄人心魄的青光萦绕,不过青光随着拳架拉伸在反而不断内敛,最终汉子的拳头就只是光秃秃的拳头,不见丝毫拳意拳罡,更不见天地异象。

全身黑烟仍在蠕动的老人如临大敌,伸手念头一动,黑烟渐渐汇聚出一把陌刀,身上的“甲胄”颜色却更加浓郁几分。

汉子一拳递出,无声中原本四散的云层顷刻间蒸发消散,天地清明。

老人双手持刀,狠狠劈斩在那拳头之上。

碰撞瞬间,狭长陌刀便如同前一刻消散的云层,转瞬即逝。那一拳没有停止,继续前冲擂在老人胸口,如撞黄钟大吕,余音并未绕梁,而是冲天而起。

如不是老人事先就并未有硬拼念头,将那陌刀作为幌子,实则调动周身蛊虫汇聚要害,恐怕这一拳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一生的心血多半就要付之东流。

老人落在紫袍少年更远处,并无大碍,方才浓郁几分的蛊虫“甲胄”又暗淡回去,不过还好,颜色又在缓缓攀升,这便是三步谷秘传之一的“蛊袍”,只要对手不是境界高出太多,无法一击即溃,蛊袍繁衍速度肉眼可见。

紫袍少年气急败坏,指着红衣僧人破口大骂!

“秃驴,你他娘的真是来看戏的?!”

红衣僧人在两人对战后,便独自一人刨土,想将那朵被打入地下的莲花挖出来,直到这一刻,还差些许才能将莲花拿出来。

蛊袍愈发流转顺畅的老人一步踏前,站在了紫袍少年前边,心中愈发惴惴不安,先前莲花被汉子一拳打入地下,秃驴只说了一句“有高人扰局...”,自己之所以带着紫袍少年游历诸国,最终胆敢出现在这里,除了那朵莲花,其实更相信的背后的天机妖僧,江湖人再怎么称呼其妖,终归是个能洞悉天机的人,总不会让自己的弟子白白送死?

可再联想到之前紫袍少年于小桥之上询问红衣和尚手中鱼儿是死是活,眼前僧人的回应可不一般。

老人心头一凉,瞥了眼身后紫袍少年,少年眼眶渐红,由红转紫,自七窍生烟,同样生出覆盖全身的蛊袍,没有如同老人身上那般流转循环,就像是件普通衣物,只是颜色相较老人那件,还要来的漆黑如墨,仿佛连少年周身光线也要吞噬去一般。

另有密语传进少年耳朵。

“如有意外,保命为重。”

————

叮!

土坡上环子枪与梨花枪数次交锋,不仅擦出激烈火花,由于劲道足够,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两枪撞击后产生的金属恶臭,更有一颗长青树被数道火花点燃,几炷香之间便烧成灰烬。

两人极有默契,眼下只是单独在招数上的枪术分个高低。

依照早年君子枪所言,他所悟出的此套枪法,术与道同重,奇和正平分,而那位是弟子非儿子的杨炙在此基础上又另辟蹊径,追求一个快字而创长短枪术,实则根源仍旧在君子枪所创枪法中。

梨花枪一记横扫千军削去土坡三尺深土,王章为躲避只得一杵枪杆半跃而起,杨送君趁势跟进大鹏展翅,凌厉枪尖发出呜鸣声,寒光点点如夏日星空,王章只好一跃再跃,离地数丈,躲过全部枪劲罡风。

王章直直落地,握住环子枪枪尾,以枪身中点为轴,同时施有天女散花与回马枪,枪尖浑圆笼罩杨送君周身,圈内毫厘间,皆是枪尖。

避无可避。

杨送君似乎原本就未产生过躲避念头,双手举起梨花枪横向扯动,抛出那截带枪尖的短枪,竟是自行极速转动,护住主人半个身子。如此一来,手持另外半截枪只需要护住半副身子,不仅是件极其简单的事,还看能做出何等反击。

环子枪落在半截枪尖尖头,只是杨送君手中另外半截就要戳在王章谭中穴,王章凌空翻身,只得弃了环子枪不要。

杨送君嘴角一扯,将插入地面的环子枪一脚踢回。

王章双手接回环子枪,平静道:“论术,我确实不如你,但并不是我王家枪就不如你杨家双枪。”

杨送君不理会他的言语,手持双枪欺身而进,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不仅势沉力大,枪法浑圆而不滞,节短势险、虚实尽显,尤速不可思议。

如此,就不单单是枪术的“切磋”了。

王章被近身一时应接不暇,勉强接下两支短枪的进攻,但是尽显狼狈,八尺环子枪除了格挡毫无挥展空间,王章且战且退且沉思,果断硬抗一击拉开数丈身位。

君子枪曾毫不避讳直言,他的枪法贵在一个静字。

王章斜持环子枪,双眼盯着那手持短双枪的杨送君,眸子由褐转琥珀色,如鹰眼捕捉猎物,后者再次奔袭而至,动作比起上一次只快不慢,只是落在王章眼中,又是另一番场景。

双枪的每一次迅捷攻势,都被王章轻松阻拦,游刃有余中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提前知晓了杨送君下一枪会落在何处一般,仅仅半柱香间,近百招短枪攻伐无一落在实处,且两人距离始终被王章拉在丈许远近。

————

红衣僧人终于挖出了青莲,莲花已经彻底失去清辉光泽,显得青莲本身的翠绿也黯淡几分似的,只是受了蒙岙一拳的青莲,本身仪态依旧,并未有丝毫毁损,在见识过蒙岙与白发老人厮杀之后,知道那一拳应该有多重,而青莲没有被破坏毫厘,想必就算如当下这般,也该是一件不俗的宝贝。

僧人叹息一声,双掌轻轻搓动青莲,莲花便又飞舞向半空,朝着陆粒飘摇而去,落在他前方半空,如同一个小家碧玉的羞赧姑娘,等待她的意中人来摘取。

李李欲接下莲花,被陆粒赶紧拦下,虽然感觉不到有何危险气息,蒙大叔也没有阻拦莲花的靠近,但终归是他人之物,此时不好节外生枝。

红衣僧人不在乎陆粒是否接下莲花,拍干净手中泥土后,佛吟一声,就地盘坐下,取出缠于手上的念珠,口有经咒,抛向半空中。

红衣僧人浑身金灿,双手结佛印置于身前,念念有词。

念珠犹如落水为道,溪河汇江,江渎聚海。

每一颗念珠化作屋舍大小,清晰可见每一颗念珠上木纹盘旋,了然其成长轨迹,串联念珠的细线不知所踪,念珠除了绕圈转动,自身尤在无规则滚动,唯有那颗体型较大的母珠,以面朝天,定在中心,其余念珠皆以母珠为中心缓缓运转。

至于为何说其以“面”朝天,乃是母珠面刻有字,只是众人当下不得见。

驱邪缚魅应变无停,昭昭其有,三魂失一,冥冥其无,七魄丧二。

蒙岙露出凝重表情,那白发老人心安许多。

余英早就强忍身体异样,站起身细细观摩两人之战,念珠祭出之后,皱起的眉头便再未展开,他苦笑着对秦在也说,“应该是困兽念珠。”

见三个孩子疑惑,秦在也便解释道:“有秘载,困兽念珠是伴随天机僧人成道之物,其实本身乃是最为普通的檀木念珠,后得道门仙师予其神咒,本意是让其压胜兽禽,被僧人纂改咒语后,可困念珠下之人三魂之一,七魄之二。”

陆粒望了望大如屋舍的念珠,再望向蒙大叔表情就有些着急,自身修习的功法也有讲那三魂七魄之位,就是不知困兽念珠能压胜哪魂哪魄。

王章同样受到困兽念珠影响,行动迟缓,杨送君攻势却更上一层楼,此愈消彼愈长,照理说同为无礼境的两人,王章哪怕不在瞬间溃败,也该有个下风落下才是,只见杨送君双枪双枪凌厉,招招皆指要害,王章长枪挥舞,一一拦阻而下,如闲庭散步,脚下踱步较先前竟是更为悠哉自得。

蒙岙再次动身,拳势有着明显的凝滞破绽,速度更是远不及之前出拳,看来除了压制魂魄,念珠之下小天地还有着直接阻滞真气运转的效果。

停下前冲,蒙岙呼吸略显急促,一步踏出后双拳在胸前成对。

“吼!”

蒙岙身躯骤然膨胀至莫约三丈,整个人如同一座小山,四肢粗壮如梁柱,更为可怖的是体内真气宛如江河泄洪,不仅是汹涌澎湃,更为突出的是一个“急“字!使得经脉扭曲幅度极为夸张,像是有数条巨蟒在皮肤下急剧蠕动。

浑身古铜色的巨人每一次举手投足,都伴随着大地震颤,甚至空中盘旋的念珠,也有细微颤抖。

紫袍少年失色向白发老人问道:“怎的他不受这困兽念珠制约,难道是那秃驴反水,或是此次袭杀根本是针对我们来的?!”

老人还算神态自若,盯着那巨人凝视半晌,这才回道:“原来世代蒙氏家族,走的都是肉身成圣短命路,术终不可成道。如此一来,困兽念珠对其影响可谓少之又少。”

老人又瞥了眼浑身金灿盘坐中枢的红衣和尚,又道:“但归根结底,还是这秃驴境界太低,那蒙岙真气流淌已如大江大河,而念珠在这僧人加持下,顶多在江河中结下小片孤洲,即便能分流汹涌急湍,可终归没有减少分毫水源。若是我能掌控此念珠,必能在其关隘处竖起堤坝,效果立竿见影!”

紫袍少年啧啧问道:“要是那天机妖僧来控制,得是咋个个恐怖场景。”

老人摇头笑道:“若是那人,莫说是眼下跌了一境蒙岙,便是全盛状态的他,体内经脉山河,也不过是在瞬间冻结冰封,肉身成圣?不过是硬一些的石头罢了。”

说归说,老人敛起笑容后,紫袍少年从未见过这般这般态势的二爷爷,仿佛面临的是生死劫关,手中有绚丽黑光炸裂,掌心如星河灿烂,随后点点光芒汇聚。

是自家绝学,黑月。只是名字叫黑月而已,实则愈亮愈强,自己的亲爷爷,也就是如今的三步谷谷主,正是手握一轮满月建立三步谷,至今无人敢犯。

老人缩掌成爪,似是耗尽整条手臂精气乃至血肉,整条手臂只剩皮包骨,骨架犹是漆黑,爪心点点星光凝聚,逐渐从新月至月牙,再到半月,最后老人整个身体颤抖不停,握住那轮反衬的极为明亮的黑月时,如同手握一轮圆月,只是细看之下,才觉此月稍有缺陷,像是满月少了一轮蛾眉月。

不可能与一个修炼体魄的怪物近身搏战,老人选择将手中黑月丢出去,只博一击。

同时,老人白发渐露,全身黑烟缓缓散去,蛊衣褪回体内。

蒙岙心生谨慎,面无惧色,一跃而起将那轮黑月一口吞下。

蒙岙如同巨人般的身躯猛然一震,就欲以蛮横体魄强行“消化”掉黑月。

嗡嗡!

红衣僧人正头顶那颗篆刻有道决母珠,悄然转动,一道道如同实质的音波震耳欲聋,当然只是针对蒙岙,秦在也等一旁众人,只能见到那颗母珠微微动弹,相较其余珠子极为缓慢。

声波如寺院晨钟暮鼓,只是速度快上数倍且沉稳加剧,更为严重的是,音波与黑月里应外合同时夹击,蒙岙如金铁般的皮骨,开始像水波一般荡漾。

白发老人七窍生黑烟,先凝剑柄,紧接着拉出剑身,最后狠狠一掌劈在自己胸口,导致胸口略有塌陷,喷出一口黝黑精血,结为剑尖。

这便是老人的毕生心血,除了住在心窝里的蛊后,都掏出来了,甭管那蒙岙是否能在蛊剑到达前秦在也之前解决此时身上的难题替那两位皇子接下这剑,这场战斗都该结束了。

盘坐的红衣僧人不知为何竟然身形摇曳盘坐都能不稳,再次掐诀后母珠转速加倍,除了音波干扰外,本身的压制也更进一步。

临行前,师傅说自己是该死之人,说这场刺杀是要失败的,他的任务不过是来送那朵莲花,也没说给谁,就说搓捻后莲花会有自己的缘分。

当然师傅也说,人算总归是不如天算的。

确实,自己该死不死,曾经是文牧国江湖人眼中的魔道人士,自己也对得住他们对自己的称呼,对那些个所谓名门正派但道貌岸然的人,向来是能杀就杀,杀不了拼了命也要杀,杀对杀错?可能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冤死之人,那谁管得着?都是自己寻死的而已。后来被整个天下称呼为天机妖僧的师父收了自己,分明也没说不让自己杀人,可就是不敢再随意杀了,只是乖乖剃了光头,也不用守那佛门五戒十律,更莫说要刻意压制七情六欲。

那说自己该死也就罢了,当下那西域毒国肖家三步谷二当家的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再加上自己以命运转这困兽念珠,那使枪的两人注定掀不起风浪来,这场刺杀如何失败?

可是自己师父的名号,可不会是仅靠境界高深得来的。

蒙岙面容狰狞扭曲,内外夹击着实不好受,本以为那轮黑月里怎么得会藏有几只小虫子,自己体魄内外一致,可谓铜皮铁骨,只是体内还多一处,如那锻造熔炉,来者不拒皆可化为灰烬,不在乎多几只小虫子,只是没有的话就该留心。

果不其然,蒙岙一口黑烟吐出,母珠散发的压制是其余珠子的数倍不止,而那老头身前黑红蛊剑,让蒙岙都有些体肤生寒。

蒙岙心生凉意,老人身前那柄蛊剑通体散发着黑光,只是剑尖一端丁点黑红在不断蔓延,直到攀至有半柄剑才缓缓停下,蛊剑指向也不是自己,而是秦在也。

那僧人金光大闪,七窍流血不停,血液中隐隐有些淡黄色荧光,只是干涸之后仍是红色,盘坐的僧人仿佛力扛大鼎不堪重负,已经站起身掐诀念咒,母珠速度运转已然超越其余珠子。

母珠聚合其余珠子轨迹,落下一桩桩金色巨柱,落地为牢,宛如实质!囚住那身长数丈的巨人!

黑红蛊剑拖曳着虹光一闪而逝!

余英一拍大地,强提一口气挡在秦在也身前,斜持狭刀就欲以命抵挡那蛊剑。

正是那红衣僧人的师傅,狗日的天机妖僧曾放言,中原云锦国有望再次天下合一。好巧不巧云锦国大皇子在十余年前替驾巡疆时,莫名暴毙,而坊间传言最多的,却是怀疑是那一母双胞的二皇子与三皇子,觊觎帝位故而谋害兄长。

秦在也苦笑一声,看来今日是凶多吉少,那蛊剑一看就不是余英能挡的下来的,只是龙位上的父皇已然垂垂老矣,若是自己与弟弟今日葬身此处,云锦国社稷堪忧!

如蚯蚓大小的“血丝”爬满巨人蒙岙的眼球!他一拳锤在地上而不是金色大柱!

地兽翻身!所有金色巨柱仅在一拳之下濒临支离破碎。

再一拳,巨人已经破壁而出,破碎的金黄碎片竟能划破巨人皮肤!

仅仅被囚牢拖延片刻而已,已经来不及出招挡下或是打偏蛊剑轨迹。蒙岙选择双手握剑,那红黑蛊剑便寸寸消融于巨人手掌间。

被打碎巨柱后的金色碎片划破的伤口成为点睛之笔,巨人身上有百余道口子,开始冒起紫黑燎烟,滋滋作响。

巨人身躯的蒙岙如断了水源的河流,萎缩至寻常身躯大小,满面青紫游离不定,只是他仍处于站姿不说,双臂张开摆出奇特拳架,体内如一盆深渊熔炉,有“飞蛾扑火”不断,搅动熔炉天翻地覆!

白发老人心中大惊,好个横练体魄的“短命鬼”,这般白白吃了自己一记心头精血蛊剑,换做其他同境者,那飞蛾扑火的亿万蛊虫,足以瞬间教其形销骨立!

不过没那么容易,蛊剑硬吃哪怕吃得下,炉子也得被掀翻去。

白发老人回头望了眼紫袍少年,又瞥了眼红衣和尚,和尚已经金光不再,面容枯槁。

紫袍少年愤然跺脚,怒吼一声“拿去”。

那件少年的亲爷爷从少年还在胎中便给他“定制”的蛊衣飘然离身,化为一根长矛立在老人身前,长矛凉意森森,杀气丝毫不比老人本命胎蛊化作的蛊剑来的差。

老人稍稍调整位置,使蒙岙与秦在也同在一条直线,不是赌蒙岙是否会为了保命躲开,而是要一矛穿透两个,甚至更多。

半空中,困兽念珠中连同母珠在内可都仍在运转,加上体内小天地被搅动得天翻地覆,蒙岙本身就无法动弹。

在陆粒慌不择乱中惊呼中,蒙岙胸口出现一枚寸余大小血洞,隐隐有紫火燃烧,蛊矛穿透而过,被蒙岙以最后的气力强行偏移了轨迹,因为白发老人调整了位置,蛊矛擦过鉴心楼奔向城隍庙大殿去。

大势已定。

这般吃下一矛一剑,任你蒙岙是无觉境也好,养晦的无相境也罢,都只能是刀俎下鱼肉了。

紫袍少年视线绕过所有人,看向李李,蓦然眼神温柔。

“我说过如果我们有缘第三次见面,我一定会娶你的,今天这里其他人都要死,你不用。”

李李活泼蛮横,可不代表不聪慧,同陆粒一起理清所有关系,对少年报以冷笑。

“那你倒是过来带我走啊。”

紫袍少年笑着摇摇头,愣是没挪动一步,蒙岙与余英都已伤重,还能小心到这个份上,想来是“家教”极严。

少年努了努嘴,“等他们都死了,我自有法子让你心甘情愿的喜欢我。”

诡谲的一幕发生在众人视线之外,那蛊矛激射到镇坐有城隍娘娘的大殿门前不到一丈,寸寸消失,如同射入虚空。

白发老人一个身形扭曲,直接越过无法动弹的蒙岙双手成爪,欲一招解决云锦国两大皇子,而一干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的近身抹杀。

轰隆!

晴天霹雳,两道雷霆平白无故掠过半空中盘旋的念珠,落在老人双爪之上,老人被击飞回原地,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雷霆,只有两支寻常百姓寻签时使用的竹签穿透老人双掌,竹签上隐隐约约有水渍,是以水画写符箓的潦草遗留痕迹。

两支下下签。

鉴心楼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半道,走出个不戴道冠不着道袍的道人,正是在此看守城隍庙担任庙祝的中年道人,他走出门后又轻轻将门带上,似是怕外边的声响会惊扰到里面的人一样。

道人瞥了白发老人一眼,原本挂着和熙笑容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左顾右看一番,惊奇的发现陆粒腰间挎着一柄木剑,模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于是道人单手掐诀,双指成剑一抑一扬。

陆粒只觉腰间一松,那柄自己仿制白头符剑的木剑倒飞而出,在半空抖出几个剑花后也没有指向任何人,就那般在空中飘着。道人双指朝天画了一个圈,木剑也就跟着在空中画圈。

在半空盘旋一周的困兽念珠井然有序,排着队颗颗炸裂,化为齑粉。最后木剑带着那颗母珠回到中年道士身旁,道士拿起已经化作寻常大小的母珠仔细端详,连连摇头。

“篡改谶语,‘离经叛道’!”

红衣僧人瞧见这一幕,开始相信自己师傅的话,再次原地盘坐下,默默诵经,等死。

白发老人一脚踹在紫袍少年胸口,出力极重,少年倒飞出去时能看见自己二爷爷的眼神,是要他走,可惜少年又被一杆环子枪抨回地面。

原本对阵就泰然自若的王章,在困兽念珠压制消失的一瞬间,环子枪便洞穿了杨送君的头颅,君子枪的最终之道,“静”之一字,其实始终都握在自家人手里,君子枪王不惭的妻子当年,其实是多虑了。

陆粒发现自己的木剑再次消失,大地却蓦然阴沉下来,于是便仰起望向天空,顿时头皮发麻!

取代原先困兽念珠的半空中,吊着无数柄木剑,除了皆是剑尖朝下,剑林并不追求整齐划一,显得有些参差不齐,但绝大部分木剑靠上剑柄一端,埋没在一层乌云中,而剑尖一端的半截剑间,有着紫青雷电如蛟龙翻海,萦绕盘旋。

天发杀机!

剑尖还未朝向白发老人及紫袍少年,老人已然心魂震颤,真气浮动犹如沸锅入水,然而整个人动荡不安还是因为“心如擂鼓”,老人那只本命心蛊蛊后,此时在心房心室扑腾不断,像是遇到未知天敌,竟是不受控制就要牵引老人丹田气海与周身窍穴炸裂开来!

不由自主的老人发现自己破天荒无法控制自己豢养的蛊后,当下局势已经很明朗,使枪的姓杨的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天机妖僧的徒弟也是处于等死状态,而原本只差一招就可以解决两个皇子,哪怕届时自己与三步谷寄予厚望的少年都死在此地,还是算小赚的,可是道人的出现一剑破了困兽念珠使原本倾斜向己方的天平崩塌。

已经无法善了,看来倒是自己不如自己豢养的虫子,老人回望一眼少年,没啥不舍的,只是为了家族而已,引爆蛊后与一位无觉境的丹田气府,无异于方圆百里掀起一场瘟疫,也许少年还有一线生机。

白发老人仰天长啸,环抱身子身躯骤然缩小如稚子,只是浑身通红几欲炸裂!紫袍少年身上渐渐又浮现一身浅绿色蛊袍,而那红衣僧人仍旧坐地念经。

中年道士微微皱眉,双手掐剑诀,一手画地为牢,一手焚天煮地。

吊在半空中的剑林一分为三,如蝗虫过境,占据一大半那份飞剑到了白发老人身旁后绕身旋舞不停,掀起一道陆地龙卷,随后龙卷坍塌压缩,形成一颗木剑囚笼,依稀可见老人如稚子般的身躯在剑笼中缓缓膨胀,随后轰然破碎,囚笼中血雾弥漫,最终化为点点粉尘。

另外两波剑雨,在紫青雷电加持下,如一水一火两条巨蟒,分别蹿腾扑入紫袍少年以及红衣僧人体内,顷刻之间,只剩两具森森白骨。

形销骨立,不过如此而已。

蒙岙与余英都已昏迷过去,“鼠”“牛”二人与秦在也蹲下身照顾二人,于是除了中年道人之外,还站着的就只剩下瞠目结舌的陆粒三个少年少女和手持环子枪的王章。

道人一口气松下,眼神晦暗几分,环顾巡视一番,最后眯眼停留在席望云身上。

天地再放清明,王章也松下身躯,刚想靠近众人,背后两道黑线划空而过,速度犹如踏破虚空,分别没入陆粒与李李眉心,于是地上又多了两个躺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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