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古狸庵目瞪口呆了。
“你怎么知道？！”师尊从未向外人提及过有一名狐狸弟子的事，所以流传的故事中，从未出现过狐狸或者是古狸庵这个名字。
只有那名为落落的姑娘知道这件事，可落落早已不在人世了。
除非……
“你是落落姑娘的后人？”
见云野一脸迷茫，古狸庵便知自己想岔了。
一双狐眼瞪圆：“《盗来经》……「无忧阁」！是「无忧阁」？！”
古狸庵一脸惊骇：“「无忧阁」易主了？！”
云野登时有些后悔自己多言，狐刀客本来就有滥杀劣迹，让这仙盗白苏的弟子知道自己开墓取走了他师父的「无忧阁」，还能有自己好么？！
“就你？”古狸庵上下打量了一番云野，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就你这臭小子？竟然是「无忧阁」新主？”
“我不知那是你师父的宝物……”云野以为古狸庵因为自己取走「无忧阁」而心伤，此时动弹不得，只能好言解释……
古狸庵抬起狐爪，并不想听云野解释：“师父生前算了一卦，他说五十年后会有人继承「无忧阁」，他一直在静待有缘人。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现在了。”
古狸庵有些失魂落魄地站起：“只是没想到，继承「无忧阁」的是你这样的废物……”
古狸庵浑浑噩噩地往洞外走去，还在念叨着“师父，为何……”之类的话语。
便是一只山兔都知道古狸庵的话不中听，小跳两步到了云野耳边：“他这狐狸是这样，说话不怎么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双腿尽断的云野，心情本就不好，又被人称为废物，躺在地上，拧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古狸庵出洞之后，很久都没有返回。
渴了，山兔便会取来装满了山泉的竹筒，饿了，山兔便喂一些坚果萝卜之类的食物给云野吃。
跟山兔的对话中，云野大概了解了古狸庵怎会在此地。
仙盗白苏过世前，嘱咐古狸庵，五十年后，有缘人会继承「无忧阁」，古狸庵尽心辅佐新主，便能实现心中所愿。
嘴里嚼着山兔喂的松子仁，云野问道：“他的心愿是什么？”
“他想变成人。”
云野讶然道：“变人？变人有什么好的？”便是想到自己两世受的苦，发自内心地未能觉得当人有什么好处。
山兔耸了耸鼻子，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看着山兔有些迷茫模样，云野好奇问道：“你是兔子，怎么会说话的？”
“我初开了一些灵智，古狸庵说他一人在林里挺孤独的，便教我说话，好与他作伴聊天。”
“灵智初开？那你是兔子精咯？”
“还没呢，古狸庵说，我还得修炼个一百年，才能成精。现在就算得了造化的灵兽吧。”
“你不想变成人么？”云野听过很多志怪故事，都是妖精修炼成人形，犹以狐妖最多。狐妖不都是些魅惑人心的美女么？哪像这古狸庵竟然是个只会挠耳朵摆臭脸的大老爷们儿？
山兔摇摇头：“我不想变成人。在林子里多好啊，自由自在的，变成人还要穿衣服，还要住在房子里，听说还要交赋税，服兵役，遇到官府的人，或者是大派的仙师还要下跪……
“在林子里就没这么多烦心的事，每天无忧无虑的，多好？
“变成人干嘛？！”
听到山兔所说，云野一时有些激动：“你这兔子太聪明了，比那臭狐狸要聪明得多！”
“臭小子，你叫谁臭狐狸？”早不来晚不来，自己聊得高兴骂了一句，他便来了。
云野想起浑身浴血的玉鼎门弟子，怕激怒古狸庵，便不吭声了。
古狸庵踢了山兔一脚：“你这兔子就是嘴碎，什么都说给别人听！”
兔子才不怕古狸庵，跳起来咬了他腿一口，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死兔子，迟早有一天把你烤了吃！”古狸庵朝兔子逃走的方向挥了挥拳头。
揉着被咬痛的腿，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的古狸庵，蹲在云野脸旁边。
“臭小子，你叫什么？”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故意在云野脸上蹭来蹭去。
云野知道不是发脾气的时候，答道：“我叫周天野。”
狐狸嘿嘿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月牙中含着两枚碧绿宝石。
“这脸是假的，这名字也是假的吧？”
云野心中一个激灵，忽然想到，大隐面具是白苏的宝物，古狸庵自然能够看穿。
不过名字作假，竟然也能给他猜出来！
云野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说罢，真名字，我不会说出去的。”纵然狐狸放浪惫懒，但这句说得认真。
犹豫了一会，看着古狸庵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碧瞳，云野只好低声说道：“云野。我叫云野。”
好久没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了，再提起这个名字时，唇齿间有些陌生的感觉。
“……”古狸庵斜睨着云野，“还真是少见的姓氏。
“那我叫错了。不该叫你臭小子。”古狸庵诚恳说道，狗尾巴草继续撩拨着云野的鼻子，“你分明是野小子。”
“哈啾！”如果不是双腿尽断，任人拿捏，云野早跟古狸庵打起来了。
“好了，不逗你了。”古狸庵移开了讨厌的狗尾巴草，“跟你说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云野对古狸庵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我师父他老人家呢，在过世前，可能有些糊涂了，说什么要我跟随辅佐你，今后就能实现自己心愿这类胡话。
“关于实现心愿什么的，我反正是不信。”古狸庵盘腿坐在了地上，懒懒说道，“但是，我毕竟是一只孝顺的狐狸，师父临终嘱托我照应你，我是不可能不认真对待的。
“所以，你就在洞中好好养伤。等到你伤好了，就回玉鼎门，今后也不要到处乱跑，就安安静静过日子，别搞什么事情出来让我擦屁股，这样，我也乐得清静。”
狐狸狡黠笑出一排白亮尖牙。
“你说，这样好不好呀？”
云野本就不忿狐狸说自己是“废物”，现在倒好，竟然为了他方便，对自己的人生指手画脚。心中本就有一股恶气，现在知道狐狸奈何不了自己，便故意说道：“大仇未报，我不会就窝在这玉鼎山了却残生的。”
古狸庵仍保持着大大的假笑，听到云野这么说，吞了吞口水。
对面前这个小祖宗，打不得骂不得，古狸庵只好干笑几声：“唉真是的，小小年纪，有什么仇啊怨的？不都是一些青春期的小烦恼么？你说说看，什么‘大仇’？是哪个少女退了你的婚？还是哪个公子哥打了你耳光？”
“灭门之仇。”
“咳咳……”古狸庵被自己口水呛到，心想师父哟你给我揽了个好差事啊。
“呃……灭门确实是有些过火了。”古狸庵硬着头皮说道，“那你要找谁报仇？我身手还可以，便帮你把那人宰了，你就安心在这玉鼎门过日子吧。”
云野侧头看着古狸庵有些忐忑的眼神，颇有些报复的快感，他甚至有些想说出青鸾子和黄龙等人的名字，再吓一吓这个讨厌的狐狸。
他知道古狸庵有先师遗命在身，不会出卖自己，但并不想跟面前这个臭狐狸说太多，于是冷冷答道：“不劳你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古狸庵这才发现摊上了个又臭又硬的，便说了些“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让仇恨充斥自己心灵”之类的漂亮话。见云野不为所动，只好连连哀叹，叹师父给他找了个不省心的来。
“你不用叹气了。”云野盯着岩壁，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师父虽然嘱托你帮助我，但我并不需要别人照应。你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哪就去哪，不用管我。”
古狸庵嗤笑一声，踢了踢云野的断腿，痛得云野嗷嗷叫。
“就你这样还还叫‘不需要别人照应’？”古狸庵嘲道，“大哥，你嘴巴这么硬，这双腿是被人打断的吧？”
被狐狸一激，云野横眉冷对：“臭狐狸，我嘴巴是硬，可是你嘴巴臭啊！”知道古狸庵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云野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古狸庵气极，“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是臭狐狸了！野小子，有种你再说一次！”
“臭狐狸！”云野颇为快意地喊道，山洞里传来回音，“还要不要我多叫几声？买一送一！臭……哎哟！！”
古狸庵狐爪用力按在云野的断腿上：“叫呀，你再叫呀！你古爷爷救了你两次，你还真是不知感恩！”
两人对骂的声音越来越大，守在洞口的山兔赶忙冲了进来，拉开古狸庵，毛茸茸的脸上表情严肃：“你们两个，怎么比一窝小兔崽子还吵闹？！”
“年糕你别拦着我，”古狸庵指着云野，“他竟然叫我臭狐狸，我现在就把他腿里的蛟筋拆喽，一辈子都走不了路，看他嘴还硬不硬！”
云野早被古狸庵惹毛了，这会已是控制不住：“你来呀！你来拆呀！谁稀罕！”
啪！啪！
山兔年糕跳起，山洞里响起了两个巴掌声。
云野和古狸庵都是摸着有兔爪痕迹的脸，收了声。
“你！”年糕指着古狸庵，“嘴巴那么欠，说话那么难听，虽然你救过人家两次，可你这样，谁还会记得你的好？”
古狸庵不甘心地嘁了一声，不过发怒的年糕似乎颇有威信，他没再出言不逊。
“你！”年糕转身指着云野，“古大哥救了你两次，你却这样对他，你觉得这样对么？”
云野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古狸庵对自己确实有恩，紧紧闭上嘴巴，再不说话。
见一人一狐都冷静下来了，年糕叹道：“古大哥，你跟我说过那么多关于师父的故事，他老人家可以说是料事如神。既然师父说让你辅佐他，必有用意。
“而且，上天安排你两次救他，这也是天意。师父之命，上天之意，你莫要违逆了。
“我看，你们就像土里连根的萝卜，树上并蒂的果子，便是已经联系在了一起。再这么胡吵胡闹，便是一对果子一起烂。所以，你们还是好好说话吧。”
云野和古狸庵都望着语重心长的年糕。年糕又扑棱扑棱地用后腿挠耳朵。
“她几岁了？”云野好奇问道。
古狸庵托着腮：“二十。按兔子的年龄来说，也算历经沧桑了。”
入夜，洞外有寒风吹入，山洞的地面颇为阴凉，虽然古狸庵和年糕在地上垫了一层席子，可还是寒意侵人，令梦中的云野瑟瑟发抖。
挤在云野身边的山兔年糕，睡得深沉。
古狸庵看着一人一兔。片晌后起身，在洞里翻出一块洗净了的熊皮，扬到空中大大展开，覆在了云野和年糕身上。
年糕像是梦见被妈妈裹入怀里，在熊皮里把自己团得更紧了。
只能仰躺的云野，也终于停止发抖。
古狸庵挠了挠脸，狐面上有些忧愁神色，看着洞外斜映来的月光，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