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入洞口,照在脸上,让云野悠悠醒转。
周身的疼痛消退了一些,感觉舒服多了。
古狸庵已不见踪影。年糕跳跳着走进来,怀里捧着野果,甜甜一笑:“你醒啦。”
“嗯。”想起昨晚自己因愤怒而失态,面对年糕有些不好意思。
“你能自己吃东西了么?”年糕递来一枚无花果干。
云野试着抬起手臂,虽然还是有些疼,不过已经可以忍受了,于是点点头,接过了年糕递来的食物。
看着云野吃东西,年糕蹲坐在一边,问道:“你怎么从山上掉下来了?”
想起雷音子那阴狠嘴脸,云野心中一阵火烧火燎:“被同门师兄推下来的。”
年糕是一只山兔,她的家族非常团结,从没发生过同类相残的事情,听到云野所说,睁大了黑黑的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云野干笑一声:“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不然就不会让他有可乘之机了。”
“那……你师兄为什么要推你下来?”同类之间,不该是互相协助么?
“因为,”云野思索着如何跟一只兔子解释门内派系斗争的事,“这么说吧。你们这帮兔子在这个林子里生活,后来又来了一帮兔子,你们两帮兔子会打起来,对吧?”
年糕摇摇头:“不会。”然后补充道:“猴子才会。”
云野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好,那就说猴子。两帮猴子,一帮本地的,一帮外来的。
“我呢,就是外来的猴子。那个师兄,便是本地的猴子,因为两帮猴子不对付,师兄找了个机会,就把我推下来了。”
年糕似乎听懂了,皱着眉头,眯起圆圆的眼睛:“猴子最讨厌了。”
云野失笑:“人也差不多。”
年糕点点头:“人也差不多。”
“我的爸爸和妈妈,都被一个披着兽皮的人类,用弓箭射死了。
“我逃跑时撞到树上,晕了过去,也被吊着带走了。
“那时我还没开灵智。但到现在还记得,爸爸妈妈没了温度、硬硬的尸体,随着那个人走路,不断撞在我身上的触感。”
猎户打兔子,对人类来说多么理所当然的事。从兔子的视角看起来,却是无比的悲惨。
“我醒来后,发现了身边都是同类的尸体,那些尸体大多被剥了皮。
“我吓坏了,慌慌张张想要逃出那间屋子,四处乱窜。
“然后我窜到了一个桌子上,那桌子上有个盘子,盘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摆着几个气味很冲的兔子头。”
麻辣兔头。云野心想,他上一世甚至还吃过。听年糕说过她的经历之后,他再不想吃了。
“就光是兔子头。”年糕到现在都有些微微发抖,完全不能理解地控诉,“其他什么都没有——你们中间有些人,就只吃兔子头!”像是在说一件匪夷所思的恐怖猎奇事,年糕压低声音告诉云野。
为了照顾年糕的感受,云野不想显出见怪不怪的样子,便瞪大双眼:“只吃兔子头吗?这也太可怕了!”
本来就对云野没有恶感的年糕,见面前这个人类也因为同类的“残暴”行径而震惊,顿时又多了一些好感:“我就感觉你和其他的人不一样。兔子里有讨厌的和不讨厌的,我想人也一样,你是那种不讨厌的。”
“古大哥也是。以前我被狐狸追过,所以我讨厌狐狸。但是他是那种不讨厌的。
“所以说,不一定人便是可恶的,只是有可恶的人。”
一个人如果有这样的见识是无妨的,不过一只兔子这样认为便有些危险了,云野赶紧说道:“年糕,你很聪明,能想明白很多道理。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人和狐狸,见到兔子都会流口水。你不要想他们可能是不讨厌的,便上前去交朋友,不然,你也会被吃掉的。”
年糕呆呆想了一会,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只你和古大哥是特别的。”
“嗯。”云野这才放心。听闻了太多狐刀客的传闻,云野对古狸庵的行踪有些好奇,便随意问道:“古狸庵去哪里了?”
年糕长耳朵动了动:“他去巡林了。他说他是这片林子里的刀客,刀客是要拜林神的,所以他要巡林,以免这片山林中出现危险。”
“林中有刀客”是西地东土流传甚广的一句俗话,最初是说林中可能隐藏了持刀劫道的匪徒,后来“山河刀盟”提出《好汉三章》之后,刀匪逐渐减少,慢慢的,这句话演变成了山林中,潜伏着信奉山神、行侠仗义的刀客之意。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反映出刀客与山林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他巡林会遇到危险么?”云野有意问道。
“古大哥武艺高强,修出了真丹,比伏蛟力士还要厉害一点点。”伏蛟力士,便在熊罴武者之上,擒象力士之下。也就是说,古狸庵的实力等同于“真元凝结境”修士。
妖物修出真丹,与人类凝出真元几乎是一个意思。不过人类修士将其称为“妖丹”,特意与人类的真元区分开来。
“他很少会遇到危险,只有一次,他被玉鼎门的弟子围了,差点被抓住。不过他狂性大发,杀出重围,杀伤好几个玉鼎门弟子,才没有被捉。”
“那玉鼎门的要抓他,他肯定很恨他们了。”云野在寻找狐刀客行凶的蛛丝马迹。
年糕摇头:“他说,他跟玉鼎门的从来是两条溪水不挨着,现任掌门糊涂,把林子里发生的几桩血案都怪罪在他身上,才造成的误会。
“结果围捕他时,他又发狂,伤了人,导致误会变深。他只说现在要低调,不要再出事,倒也没恨上玉鼎门的。”
云野皱起了眉头,问出最关键的一点:“你古大哥是不是偶尔会发狂,他发狂时很危险把?”
年糕愣愣地回想了半天:“没有呀。除了那次被围发狂之外,古大哥都好好的呀。”
古狸庵的行为本来就疑点重重,前后不一,让云野摸不着头脑。
现在得到了这样出乎意料的答复,云野的设想越发拼凑不起来了。
古狸庵之所以会袭击玉鼎门弟子,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他记恨玉鼎门,要不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狂性。
依年糕所说,古狸庵既不恨玉鼎门,也只有那次被围发了狂。
那他怎么会袭击玉鼎门弟子?
还有最诡异的一点,古狸庵怎么会袭击其他弟子的同时,出手救同样穿着弟子服的自己?
从云野的视角来看,古狸庵虽然嘴巴讨厌,却两度救了自己,颇有侠风。
但从荆寒以及其他弟子角度来看,古狸庵一再杀伤同门,堪称十恶不赦。
莫非,他有精神分裂症?只有在巡林时才偶尔发作,所以连单纯的年糕都不知道?
云野想到脑壳发痛也没有一个明晰的思路,总觉得古狸庵的行为逻辑十分反常。
“古大哥,你回来啦!”年糕的听力跟虎豹武者的云野差不多,古狸庵离着洞口还有几十步,她便听见迎了出去。
“这是什么?”年糕好奇的声音传来,“是奶!古大哥你带奶回来啦?”
古狸庵闲散的声音响起:“那小子要长骨头,所以我去求了一些。年糕你也喝。”
躺在山洞深处的云野,听到古狸庵走近的脚步声,便闭上眼睛装睡。
“野,古大哥给你带了奶!”年糕抱着一只兽皮水囊蹦蹦跳跳地过来了,“诶?你怎么又睡着了,刚刚我们不是还在聊天吗?”
云野有些尴尬地睁开眼睛:“哦,就感觉很困,所以突然睡着了。”
“快,快起来喝奶!”
云野支起了上半身,让自己靠在岩壁上,接过年糕递过来的水囊,浅浅喝了一口。
一股浓浓的膻味涌入鼻腔,令云野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咳……这,这什么奶?”
古狸庵正从带回来的竹笼里,捞出了一条青蛇,一刀剁去张嘴威胁的蛇头,邪笑道:“云公子,这是野猪奶。我们这林子里比不得别处,现在有崽子要喝奶的只有野猪妈妈。”
云野想着年糕昨晚说的话,忽略了古狸庵的冷嘲热讽,有些为难地看着一大壶野猪奶。
年糕接过来嘬了两口,吧唧吧唧嘴,若有所思地说道:“猪大婶最近可能上火,这奶味道是大了点儿。”
“可是……”年糕直视云野,晶亮的兔子眼中满是真诚,“云野,这是你古大哥辛辛苦苦求来的,对你的腿好,你乖乖喝完好吗?”
云野想着“猪大婶”、“上火”之类的词语,脸色发白地接过了水囊。
古狸庵背对着他们,正在剥蛇皮,云野能看到,他正在拼命憋笑,肩膀微微颤动着。
光是让水囊口对着自己,都能闻到猪大婶的味道。云野吞了吞口水,克制住干呕的冲动。
年糕继续用她那恳求的、水汪汪的眼神望着云野:“你想啊,那些小猪宝宝都是喝这样的奶长大的,一个个长得皮糙肉厚。你喝完,腿一定能快快长好的。”
云野咬着下唇,感觉正面临人生中最大的考验,比跟申元龙、陆羽比剑还要艰难的考验。
为了这双腿,我豁出去了!
云野猛然举起水囊,仰起头,像是往水壶里灌水般,往自己嘴里倒着野猪奶。
喝了一半,哗啦一声放下水囊。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膻从鼻腔中滚滚而出,云野咬紧牙关,克制一波接一波的干呕冲动。
云野睁开眼睛,才发现古狸庵回过头看着自己,眼神中颇有些不可思议。
云野擦掉嘴边的猪奶,做好迎接古狸庵又一轮嘲讽的准备。
“你真喝了啊?”古狸庵指了指旁边架在石头灶上的陶盆,“年糕口味重,而且不喜欢喝热的。不过野猪奶煮一煮,膻味会轻很多……”
年糕乐呵呵地看着一脸崩溃的云野:“哎呀,新鲜的才好呢,煮了营养都流失了。”
云野看着笑嘻嘻的一狐一兔,在想你们是上天派来整我的吧。
喝了一碗又一碗清水,也冲不掉口鼻里淡淡的膻味。古狸庵将剥好的蛇砍成一段段,穿在木签上烤好了。
烤蛇肉的香味终于掩盖住了让云野恶心的味道,嚼着烤得恰到好处的蛇肉,云野问道:“我这双腿要多久才能好?”
古狸庵斜睨一眼:“你应是虎豹武者了吧?普通人这种伤势,没个一年没法站起来。你应该两个月左右就能站立了。不过要彻底恢复,也要五个月左右。”
腿部多处骨折,五个月便能彻底恢复,这已经是非常神奇的速度了。云野却放下了蛇肉,满脸愁容。
古狸庵不解说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神仙都要粉身碎骨;你把一棵老树的树枝全部砸断了才落在地上,只是把双腿摔断,这运气比神仙还要好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想修炼。”云野情绪有些低沉,“我只想好好修炼,却就是不能如愿。”
“哦?”古狸庵挑了挑狐狸眉毛,“就这事?好办啊。”
云野顿时来了精神:“有办法修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