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夏龙渊不会有任何反应，没想到他竟显出惊喜的神色来，那种惊奇和欣喜，分明是因为久别重逢。
半年多前，离别之时，夏龙渊的神智有了一点点恢复。此时相逢，看到那不再木然、而是多了些表情的脸，云野有些吃惊。
“你回来了。”夏龙渊坐起，一把抱住云野，憨憨地笑了起来。
云野也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眼眶还有些发热。不单单是终于见到了师兄，还因为他发现，这半年来师兄的神智又有些许的增长。
他对外界已经有了一些理解和意识，已经分辨出仙术草偶不是自己真正的师弟。
夏龙渊单纯笑着，虽然笑容还有些傻气，却让人感到欣慰和温暖。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看着那憨憨的笑脸，云野鼻头一酸：“师哥，我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只是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情，所以不能每天陪着你。”
夏龙渊点点头，眼神单纯，有限的心智让他表现得像个幼童：“我省得的。我就猜，师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夏龙渊之前尚不能言语，对外界也没有反应，现在的思维和口齿比以前要好多了，云野估计，现在的他大约是四岁小童的心智。
虽然进步还很小，但是只要有改善，就能让人看到一点复原的希望。
“师弟，我每天都是一个人。我想知道师父在哪？云笙呢？江枫呢？……连最喜欢我的楚怜，也没看见了。”说着，夏龙渊的表情黯淡了下去。
恢复了一些心智，似乎也唤醒了尘封的记忆。不过，他似乎不知道师父已经死了，吾心剑门已经分崩离析。
云野想，师兄现在的心智就像小孩，贸然让他接触真相，很可能对他刚刚有些许恢复的心智再次造成冲击。于是声音轻松地说道：“师兄你忘了？我们两个是出来帮师父办事的，事情没办好不能回去呀！
“办事？”夏龙渊努力地回想，但受创的心神一片混沌，“我不记得了……那师父他们都还在青鹿山吗？”
“他们都还在青鹿山呢，每个月都有给我写信。”云野的心像是被扎了一刀，有些呼吸困难，但掩饰得非常好。
表情黯淡的夏龙渊，又恢复了些神采：“师父写信，提到龙渊了吗？”
云野喉头哽了一下，平复心中波澜，继而笑道：“每封信都提到你了，他说大家都很好，要你好好吃饭和睡觉。”
夏龙渊眼里映照着烛光，像是孩子一般笑了：“我会的。我想他们。我每天都看云，青鹿山就在云里，我想师父他们，我想回青鹿山。”
原来师兄看云，是在想家。强装平静的云野，眼睛已经红了，不过他打了个哈欠，掩饰过去。
“我们会回去的，不过，要先把事情办好，才能回青鹿山。”
“好。”夏龙渊脸上是憧憬的笑。
好久没看到夏龙渊笑了，虽然不再是从前那潇洒的笑，却还是让云野安慰不已。
“师弟，我做了一些小玩意。”夏龙渊神秘兮兮地说道，像是想要分享秘密的孩子。
“什么小玩意？”夏龙渊的恢复程度，不断在给云野惊喜的感受。
麻布灰衣的青年从床上起身来，走到了一口大箱子前。
云野疑惑地跟了过去——那口大箱子，是当初云野捡回来，想要装过冬衣物的。
夏龙渊打开了箱子。
借着昏暗的油灯，云野看见，箱子里放满了干稻草编织的小人。
“我每天无事，就用稻草做出大家的样子。”
夏龙渊拿起一个草人，体型略胖，有用稻草表示的长髯，身体抹了一层白灰，代表着白袍，夏龙渊说道：“这个是师父。”
拿起一个灰衣服的束发少年：“这个是师弟你。”
黑色衣服，短头发的，是江枫。
桃红衣裳，挽着两个发髻的，是楚怜。
同样是白衣，却身材窈窕，手执稻草长剑的，是云笙。
草人做得不算精致，像是小孩扎出来的，不过形态传神，而且能看出来做得很用心。
夏龙渊将刚刚拿出来的这些好好地摆放在了桌上。
箱子里还有更多。
云野从堆成小山的草人上拿起一个，良久无言。
“如果我想谁了，心里难过，就会扎一个这样的小玩意。”夏龙渊拿着小“楚怜”像是真的将楚怜举高到了看空中，“做好一个，就像你们在我身边一样，心里就不难过了。”
云野翻动着数百个小人，有一半都是师父、自己、云笙、楚怜和江枫。
还有一半，是一个蓝色衣服的少女。
“这是谁？”云野举起了一个蓝衣少女的草人。
夏龙渊脸上迷茫：“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她穿蓝色的衣裳。我经常会想她，有时候扎好一个小人，也没用，还是想。”
云野好好地将蓝衣少女放进箱子里，抱了抱还在端详着桌上一家人的夏龙渊。
“师兄，我会让你好起来的，然后你会想起她的名字，我们一起去找她。”
“好啊。”夏龙渊脸上是幸福的表情。
与心智初萌的夏龙渊聊了一夜，已近寅时。
“所以，师兄，你一定要保守秘密，如果事情让别人知道，我们就回不了青鹿山了。”夏龙渊已经能够交谈，所以云野充分利用了“下山办事”的说法，要夏龙渊保守自己不在草屋的秘密。
听到有可能不能回青鹿山，夏龙渊的脸一下子白了，认认真真说道：“好，我不与人说话。”
云野点点头。经过一夜长聊，云野确定了夏龙渊现在的心智，大约等于四岁稚童，不过与真正的稚童不一样，他有着青年的谨慎和意志力，所以云野并不担心师兄会不小心泄密。
云野再嘱咐几句，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草屋。
交接过后，云野走在寂静无人的深夜街道，心中想了很多。最出乎他意料的，是师兄心智的恢复，虽然他仍只如同一个稚童，却让原本对复原夏龙渊有些绝望的云野，心中萌发出一点点希望之火。
如果那个天下无双的「明月剑歌」能回来，天底下还有什么要惧怕的？
云野的眼中，仿佛又看见了那御剑快过长风的青年。
云野在黑暗的街道上继续走着，敏锐的感官，让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
与上一世不同，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提着灯笼巡逻的捕风，基本没人会在这个时间出门走动。
心中有些疑惑的云野收敛了气息，静静跟了上去。
转过几个街角，借助晦暗的月光，云野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
是梁稳！
他在这里干什么？云野紧紧跟了上去。
梁稳脚步匆匆，虽然尽量收敛了气息，不过可能是过于相信夜色的掩护，他的行踪并未掩藏得很完美。
到了一个破败无人的府院前，梁稳走了进去。
云野悄无声息地跟上，见这院落的大门和照壁都是破的，可以直接看到荒草丛生的院内。
借着月光看清了蒙尘的匾额，写着清隽的“柳府”二字。
“柳府”？难道是柳胥故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