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小塔已经稳妥收回口袋,云野提着一包卤肉和一包烧鸡往家的方向走着。
他脸上带着劳作一天的疲累,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只因那玲珑小塔底部篆印的四字,“仙盗白苏”。
如同“一醉剑仙”沐成雪或是“北山孤狼”仇问武,这些千年内赫赫有名之江湖游侠,虽然都已作古,却都留下了口口相传,乃至编写成书的传奇故事,“仙盗”白苏也是这样一个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
云野幼时便听过仙盗白苏的许多故事,比如“龙宫窃珠”或是“独探仙墓”,甚至留下了在三万禁军、七大高手严密看守之下,盗走皇家炼气宝物的传说。
这个真元大成境的炼气修士,在修行和武学上没有多么高超的造诣,却将自己的“盗艺”,提升到了古今无双的境界。正是因为曾盗走星汉皇家宝物,仙盗之名曾被列为禁忌,连提都不许提。
这样一个传奇般的盗贼,他的宝物竟然落到了云野的手上。细一思量,那个埋葬在荒地边缘,被巨石压着的棺木之内,已然腐朽的,竟是白苏的尸身?
云野顿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潜入了传说之中,那入海中龙宫偷取宝珠,三进禁宫窃走神物的传奇盗贼,竟然就葬在了玉鼎山脚的荒地之中!
他为什么在此地?他是怎么死的?这个无忧阁是何物?
无数问题涌入云野的脑海,但此刻没有答案。云野知道,想要揭开谜底,只能寄希望于口袋中那玲珑小塔了。
走到草屋所在的贫民街,云野后颈的汗毛登时竖起,狼犺武者的体质让他感应到了监视。他神色如常地推开了家门。
往常回家大多是在黄昏,夕照之下总能看到师兄在家中萧索枯坐的身影。今天忙晚了,天色已经转黑,家中未点油灯,痴傻的夏龙渊就这么呆坐在黑暗中。
云野看着师兄孤单的背影坐在黑暗中,心中不忍,赶紧点亮油灯,将打包回的卤肉、烧鸡盛在粗瓷碗内。
“今天给赵家开荒去了,十亩地,愣是忙到现在才弄完。”云野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早已松动的墙砖轻轻抽出,将「无忧阁」藏进墙内,无声无息地把墙砖塞了回去。云野知道「无忧阁」大有玄妙,不过外界感应不到任何灵力,对于他藏匿来说没有难度,否则也不会涉险将它带入家中。
藏好「无忧阁」之后,云野将床底存钱的坛子轻轻拉了出来,将今天挣的辛苦钱码了进去。他唯恐铜钱声让监视的弟子听到,所以从来都不数钱,而是心中默记存。
“五百六十二文。”云野心中默念,这个金额并不大,大约够平民家庭两个月的开支,不过云野靠着做力气活攒到这一些,非常不易。
如果按照这个进度,等到逃跑的机会出现之前,云野应该能够凑齐相当充足的盘缠。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云野忽然间有一种满足、充实的感觉,仿佛一切都会变好,仿佛他的复仇大计已经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师弟。”
听到夏龙渊清冷的嗓音唤自己,云野回过神来,便见大师兄自己拿起了一根鸡腿,“吃肉。”
痴傻后从不能自己动手吃饭,此刻竟然自己拿起了鸡腿,云野心中一喜,笑道:“吃吧,吃吧!”
哐哐哐!
安宁忽然被敲门声打破了,云野心头一紧。这个敲门声他再熟悉不过,被派遣监视他们的剑宗弟子,有大部分都来自于就近的玉鼎门,小部分是天下剑宗其他门派的弟子。在玉鼎门弟子中,有个名叫严晋的,不知是何原因,总喜欢借纠察之名,进入草屋内对云野进行刁难羞辱。
偏偏这一次,云野将「无忧阁」藏在了家中,云野心中暗道不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开门。
阴冷的眼睛,刻薄的嘴唇,果然是玉鼎弟子,严晋。
“严大哥,有何贵干?”云野的语气友善温良到了极致,脸上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微笑。
跟十四岁云野一般高的严晋,斜睨了云野一眼,冷着一张脸跨入了草屋内。
他沉默地巡视着,让云野心中有些紧张——只因每一次,他都要纠出一些小事,刁难拿捏云野。
云野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可对方好歹也是“气海盈满境”,如果云野敢动手,怕是连他的衣服都碰不到;况且,云野心中还有他的隐忍大计。
严晋漫步到了手执鸡腿的夏龙渊身后,抬起了一手,像是摸一只狗一样,摸着夏龙渊的头顶。
云野心中暴怒,脸上却仍带笑:“严大哥,我好几天没给师兄洗头了,别弄脏了你的手。”
似乎是粘到污物,云野此句奏效了,严晋的手,离开了大师兄的头顶。
他深吸一口气,转到了藏有「无忧阁」的那面墙前停了一会,他这一停,让云野的心跳都停了半拍——难道自己私藏秘宝被发现了?
私藏秘宝这种事让剑宗知道了,少不得要怀疑自己别有祸心,到时处置起来,秘宝是肯定别想留住了,自己想继续照顾夏龙渊都不可能了!
万幸,严晋慢慢踱步走开到了床边。云野松了一口气。
床上铺着一床褪色的棉被,是好心人送的旧被子,虽然破烂褪色,但被云野洗得干干净净。
严晋抬脚,在好端端的被子上擦了擦鞋底。看着被子上的污渍,云野笑容有些僵硬,但仍是不发一言。
严晋偏头看了云野一眼,仿佛是在观察他的反应。他不经意地手指微勾,驱动真气,藏在床下一个老瓷坛被勾了出来。
被猛然移动,瓷坛里的铜钱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里头是什么?”阴沉玩味的声音响起。
云野握紧了拳头,不知剑宗对于监管的要求,他仍是尽量静悄悄地藏钱。真气查探是肯定发现不了的,严晋肯定是趁自己不在家,把家中搜查了一遍。
好不容易积攒半年的积蓄被人翻出,虽然心中愁苦,但云野脸上仍是带笑,轻松说到:“要过冬了,我想攒些钱,置办些棉衣、炭火和肉食这些。”
严晋冷笑一声:“你是想攒钱逃跑吧?”
云野嘿嘿一笑:“剑宗之能,上天入地,我能跑到哪去?严大哥,我真只是想置办些物事,改善和我师兄的生活。”
“师兄?!”严晋脸上一寒,云野知道自己说出个把柄,“你还有什么师兄?!你们那狗屁门派都被埋到土里了,你还敢妄称师兄!?”
云野赶紧赔笑,连称不是。
严晋是铁了心要刁难云野,一张脸黑到极致:“野小子,你别在我这装蒜。我看你每天锻体练得倒是勤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还存了报仇的心思不是?!”
云野控制心脉,故意让自己脸色瞬间煞白:“不敢!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慌乱之情溢于言表。
许是自己演技精湛,严晋冷哼一声,没再提报仇之事。
“你要知道,剑宗之命,不许尔等私存钱财!”
“不是,严大哥……”云野盯着坛子急了,还想说些好话挽回,被严晋厉声喝断:“你若还废话,我便将你苦修锻体,私存钱财之事上报!
“到时免不得将你另行看管,看谁来照顾这个傻子!”严晋剑鞘一指,劲风吹得夏龙渊摇摇晃晃。
此时云野的脸色是真煞白了——他是心疼,心疼那积攒了半年,五百六十二枚铜钱。
严晋手一挑,真气驱使铜钱顶开木盖哗啦啦跃入了他带的口袋之中。
“严大哥,这些钱你买些好酒好菜自己吃,就当云野孝敬您了。”钱财回不来,起码还能补个人情,“您在剑宗帮我说说好话,赏我些物事好过冬。”
严晋冷笑一声,正欲出门,见到夏龙渊面前桌上摆着的卤肉和烧鸡。
“区区囚犯,吃得倒还挺好!”手一挥,真气将两个瓷碗掀翻。
半年来第一次狠心买回家的卤肉和烧鸡,洒落一地。
严晋满意地离去,嘴里还哼着小曲。关上柴门,云野不能怒吼,不能砸东西,只能对着空气,无声地做出怒吼的表情。
夏龙渊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食物,残存的神智让他知道,他不能像动物一样吃掉在地上的东西。他再看看手里幸存的鸡腿,有些含混地说道:“师弟,这个,你吃。”
由于愤怒而通红的双眼,立时柔软了下来。云野将鸡腿推了过去:“我不饿,你吃吧。”
夏龙渊看了鸡腿半晌:“咬一口。”
拗不过执着的夏龙渊,云野轻轻点头,在鸡腿上咬了一小口。嚼着油香四溢的鸡腿肉,还是少年脾性占了上风,辛酸委屈的泪水滚落。
当晚,云野失眠了。严晋的行为让云野怒不可遏,这种心态最适合运用焚心诀进行修炼,但云野觉得严晋的到来有些诡异,为了保险起见,当晚他既没有打坐修炼,也没有取出墙内的「无忧阁」进行研究,而是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这一遭之后,云野意识到自己想悄悄存钱的希望破灭了,不仅如此,他还悲哀地意识到,今后自己在这斗室之中发生任何异状,仍会被剑宗看在眼底,所有“隐患”都会被剑宗及时扑灭,想提升,想复仇,仍是无比艰难。
万一他们一直盯着自己怎么办?万一下次来个长老查探自己的丹田怎么办?万一「无忧阁」被它们发现了怎么办?无数问题萦绕脑海,云野忽然意识到,自己只能抽身离开此地,才有履行复仇计划的可能!
可是,他翻过身,看着黑暗中师兄静静起伏的身体轮廓,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该怎么办?
万籁俱寂,云野无心睡眠,仿佛被抛弃在黑夜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