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一早本打算去买些口粮,才记起已经被严晋搜刮得身无分文。
想起自己赚的辛苦钱会被剑宗没收,云野连出门干活的心情都没有了,在家赖了一会,想起藏在墙壁里的宝物,才略微打起点精神来,将「无忧阁」从墙壁中取出,收拾好自己,扛着扁担出门去了。
到铜足镇的街市摆摊,一天要向坊主交十文钱。云野如果当天没有卖出四双以上的草鞋,那就要亏,况且会去街市逛的人,不大可能会买草鞋,所以云野并没有去街市,而是隔了一条街,在菜市一个僻静角落里,放下了挑子。
草鞋十分便宜,脚夫、货郎、农户这些人,会经常需要,还没摆出多久,就已卖出三双。扫帚比草鞋做起来麻烦点,销路也不如草鞋,只胜在价格比草鞋贵,利润稍高些。
街市人多,菜市跟着也水涨船高,摆摊半天,云野就将二十几双草鞋卖完了。又来了个外地货郎,见他编的扫帚结实,以略便宜些的价格全部收走。一上午,原本身无分文的云野,口袋里又多出了几十枚铜钱,本来郁闷的心情,又稍微好了一些。
编织的物品已卖完,云野需要再拣些稻草,便扛着挑子出了镇,到附近的石垛村收稻草。
大农户家晒干的稻草用不完,三文钱云野能拣两大筐。其实这三文钱也只是个意思,稻草垛没人看管,谁想拿都可以,但云野从来都是敲开农户家的门,主动交了这三文钱——自己现下确实穷,但不能让人看扁了。
云野将筐撂下,就要将稻草垛搬进去,见码好的稻草垛松软干爽,此地又十分阴凉,有些困乏了,便先躺在干稻草上睡着了。
再睁眼时,太阳略西移了一些。没有剑宗弟子的监视,甚至没有其他人,虫豸和青蛙偶尔鸣叫一声,除此之外四周格外安静。云野心中一动,翻身一滚便躺在了三个草垛围成的凹字中间,将筐里自带的布毯拉到头顶,似乎是酣眠贪睡。
他悄悄将那金属质地的玲珑小塔拿了出来,就着布毯缝隙透进来的光细细观察。
把玩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云野忽然想起师父曾告诉自己的“真气密印”这种东西——许多无主的法器或者宝物,需要人灌注真气设置密印才能使用。
谨慎的云野在灌注真气前,先细细感知了几息,四周仍连行人都没有,便从指尖释放自家真气,往「无忧阁」内灌注。
下一秒发生的事,让云野呼吸都暂停了。
他本是匍匐着,一手托着宝塔,一手灌注真气,真气钻入「无忧阁」之后,他的一半意识忽然向着自己托着宝塔的手心飞跃,周身一切都变大了,一半的意识滑翔落地,竟然站在了自家手心的平原上,面前是厚重、庄严,匾额上写着“无忧阁”三字的宝塔!
这种感觉奇妙至极。一半的意识仍在自己的躯体里,匍匐在草垛间;另一半意识站在自己手心的塔前。
小云野环顾周围,粗糙手心构成的平原上,是起伏如风化岩石的茧子,天空被透光的幕布遮挡,如同乌云漫天,天空中还有个遮天蔽日的大脸,正凝神看着这片手心平原,真似个诡异的世外秘境!
面前的「无忧阁」不再是玲珑小塔,而是一个庄严厚重的建筑。匾额上笔划原本细如纤尘的无忧阁三字,已如斗大。
无忧阁三字下,是一扇朱红大门,大门两旁悬挂着一对门联,之前因为字迹太小,根本看不清,上书“任尔劫数重重,我自妙法无穷”。
“妙法无穷?”已然因为此等奇妙体验而猛跳的心脏,跳得更快了,有这样一副门联,云野不由得想象这阁内藏了何等好宝贝。
迫不及待地拾级而上,走到了朱红大门前。双臂发力想要推开,大门却纹丝不动。
门上一对古铜门环引起了云野的注意,他一手拿起一只,已经辟易之丹田隐隐运转,控制真气自两臂汇入门环。
门环吸取真气之后,大门的缝隙竟然透露出些许光芒。光芒映照在小云野的身上,仿佛在对他进行扫描。
一颗紫得妖异的命星在云野的背后隐隐浮现,大门的光芒收敛,竟然凝成了一段偈语:
“平生最擅入空门,命中皆无盗此生。今上九天窃仙去,此间尽予有缘人。”
命中皆无,惟盗此生。命中什么都没有,连这一生仿佛都是自己偷来的。看到此句,云野心中一酸。传奇故事里的仙盗来去自如,潇洒飘逸至极,仿佛没有牵挂和烦恼,但看到此一句,辛酸萧索之味尽显,才知故事里的人,其实也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悲欢。云野又想到自身命运,原本拥有那么多,却尽数被人所毁,一边为白苏感到心酸,一边又为自己感到哀伤。
不过后一句,今上九天窃仙去,意气风发,豪情万丈,还是那传说中的仙盗白苏!原本眼红鼻酸的云野,看到这句,一时嘴角勾起了默契的微笑。
“此间尽予有缘人。”云野推开大门,“白前辈,那我就不客气了。”
推开大门的一刹那,云野心中一动,一阵踏实的感觉涌入心间。
重现世间的「无忧阁」,找到了新主,瞬间转入了云野的本命之中,玲珑宝塔永久地伴随在云野手边,旁人再也看不见。
只要云野还有生命气息,则这件传承久远到模糊的空间宝具,会一直伴随着他。
躺在草垛间原本还忌惮会被人看见的云野,手中的「无忧阁」已经隐去,任谁都查探不到,便翻过身来,一半意识大大方方、从从容容地游览着已经属于自己的「无忧阁」。
阁内,是一个颇大的前厅,环绕着的长明灯亮起,照亮了迎面墙上挂的一幅字:“人之道,奉不足而补有余;盗之道,取有余而补不足。”
云野明白其中意味,无非是说这世道,一直是贫者越贫,富者越富。不过下半句,盗者自诩为“天道”,似乎颇有劫富济贫的意思,其中歪理,云野也不禁笑叹。
前厅内,最先映入云野眼帘的,是一深红几案。云野走上前轻抚案面,多年无人造访,竟无一丝纤尘。
案上端正摆放笔墨纸砚,长明灯幽幽亮着,照得沾墨的笔尖油亮,仿佛主人走开没多久一样。
案上正中,是一本札记,封面上写着三字“盗来经”。
云野心想是否白苏的赃物册子或者盗术集锦,随手翻开看了起来。开篇便写到白苏的出身来历,翻看几页,记载的竟然是自述生平。
“自传啊……”云野一页一页粗略翻过,其中不仅载有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例如龙宫窃珠、皇家夺宝等等,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白苏之文笔正如其人,洒脱张狂,妙趣横生,云野随意翻看,渐渐读得入迷。
粗读一遍,云野得知了许多秘闻,其中最重要的有三条。第一是白苏何以自谓“命中皆无盗此生”。
白苏自幼体弱,大夫说他活不过六岁,一过路仙师亦如此口断,但告知白苏解法:白苏乃“运短之体”,先天气运亏缺,故而身体欠佳,活不长久。盗取宝物,则能偷得些许气运。盗宝物是为了偷气运,虽然这样做有损阴德,却能为白苏续命,于是他由此开始了自己的仙盗生涯。命中一无所有,甚至气运亏缺,只能靠一双妙手不断盗得气运以续命,故而白苏会有“命中皆无盗此生”的喟叹。
不过此一段云野心中存疑,《盗来经》乃是白苏自传,这个机智至极的大盗说不定只是杜撰了一个故事,用来给自己洗脱道德上的污点。
第二个重要信息便是,仙盗白苏有一个弟子,名为古狸庵,虽然文中着墨不多,但可看出这名弟子对白苏的大盗生涯大有助益。这也出乎云野意料,世间流传的关于白苏的传说,从未提及他有收过徒弟,而且,在白苏消隐之后,也从未流传过这名仙盗弟子的传说。
最后一个重要信息,则是关于白苏为何会到这玉鼎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