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拍着他的肩膀,诚恳地说道:“你那时是太子,身居高位的时候,那些个奉承之言是听不得的。你看看这满苍无的世家子弟们,只要不缺胳膊少腿的,谁敢当面称他个‘丑’字?”
“我自然懂。”朗逸忽然敛了丝笑意,沉下声音有些认真地问,“那师父呢,师父真的觉得弟子长得不好看吗?”
阿久打了哈哈:“你这孩子,堂堂男子汉,在意容貌做什么?”
“弟子不在意,只想知道师父的想法罢了。”
阿久鲜活的表情瞬间滞了滞,然后换上了干巴巴的笑意:“你也是知道的,你师父我言氏出身,我们那儿一窟的狐狸,个个的脸长得都……”
“我明白了。”朗逸低低一语,随即便笑了起来,故作仰天长叹状,“看来想以色诱之赖掉课业是行不通了……”
阿久的神色明显一松,伸手跳起来就在他脑门上一弹:“做梦吧你!以后不仅要查你背书,还要练习这银丝的用法。”
朗逸皓月般的脸孔上,一双眸蓦地一亮:“师父这是要传弟子术法?”
“这叫什么术法?勉强只够算半个法器。”阿久的神色一沉,难得地露出些凝重,“你们执意要跟我出去,我也没有法子。但总不能再让乖徒儿们遭了毒手……”说到此处,她不禁顿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刹那的身手,在言氏眼里不值一提,他们有术法、有法器,不指望你们胜过了他们,可遇上了总得有一线生机能保住自己,撑到我来才是。银怡的蛛丝虽只一根,可若是能用得顺手了,以后那两个师兄弟的命说不定便要指望你了。”
朗逸神色轻松,脸上仍是那淡淡的笑意,点头道:“反正……尽量不死在师父前头就是了。”
阿久并未听出什么弦外之意,而是大喜,一拍他的肩膀赞道:“好徒弟,有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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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是三四日便走,但阿久想要将此间的事情安排妥帖,实在是没有这么利索。一边要传授朗逸蛛丝的各种用法、还要一边督促着文欢的化境之术、丢了刹那三四本剑集让他自个儿琢磨着去之后,又惦记着邱榕没有一技防身,开始回忆世间哪个朋友还能祸祸,去他那儿“借”一两个法器过来使使了。
总之这六七日间,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只有邱榕一人清闲,便被丢了个整理行装的活儿干。他们所有的行李连带着那驼车都在画中一并毁了。邱榕便只好在各间房中翻箱倒柜,寻一些有用的东西出来,主要还是衣物。外头天寒地冻,若无厚实的衣物,实在难保性命。
阿久忙得脚不沾地,邱榕也不去问她,只自己一间间地慢慢摸索,后来终于在几间屋子里搜刮出一些男子的旧衣服,夜里招呼着刹那和朗逸洗澡换上,阿久见了却一瞬间失神了良久。
刹那懵懂,朗逸和邱榕却马上就明白了这是谁的衣服。邱榕一时有些尴尬,想着自己是不是办砸了事情,又要惹得阿久恼怒,朗逸却显得毫不在意的样子,更是上前两步推了推她的肩头,直接问:“这是大师兄的?”
阿久回过了神,“嗯”了一声。朗逸垂头看一眼衣服,笑着说:“大师兄瘦了些啊,我这肩头有点窄。不过……他个子倒是高的,和我差不多……”然后扭过头看了眼刹那,“你看刹那那件,衣摆都垂到脚踝了。这儿有针线么?让文欢帮着改改。”
他这样无事般地说着,一时僵滞的气氛倒也莫名舒缓了下来。
看着阿久渐渐平和的表情,邱榕发觉自己竟然越来越不懂她了。瞧着是个极易动怒的人,可真对着伤处却又出奇的平静。朗逸那样无常地与她聊着故去的旧人,她竟也神色如常,只略显沉默,却始终没有发作。
又歇了两日备足了口粮,三人将行囊套到了白驼身上。他们此番出去没有了套车,这幻境中的树木虽可砍伐,一旦到了外头便全部化作烟散,因此全无用处,还是只能靠着自己双脚。
阿久向文欢吩咐了几句,甚至幻化出一只会学人说话的旧世彩鸟来与她作伴,这才带着另外三人离开了此地。
出了无踪原,阿久引着他们向西而行。邱榕问起此行何往,阿久反问他:“我让你背了许多旧世的风土人情,那你可还记得白氏一族?”
邱榕于是答道:“旧世的白氏本相是玄天苍鹿,只因化作鹿身时身段婉转灵动,如美玉流云、白璧无瑕,作人形时便自取姓氏为‘白’。苍鹿一族擅观星相,甚至有时比仙族更早得窥天机,因而性子甚是倨傲,旧世之时,他们的观星台几可触天,三族都要向他们求星轨、解天机。”
阿久一边用旧巾裹住干枯的头发,一边眯着眼睛点头:“是了,事情就是出在这观星上。他们的先辈其实很早就观出了灭世之灾,于是先一步派族中少壮去南海捕杀了一只万年灵龟。那灵龟身形如海岛般巨大,壳坚似钢,再修个几年就能成仙了。白氏事先挑了许多只龟,就这只的年岁正好,赶在它成仙载入仙录之前要了它的性命,便不用给仙界什么说法了。”
邱榕最是喜欢听她说这些旧世的故事,那个光怪陆离又格外鲜妍华丽的世界,于他有着无尽的吸引力。一时间听得出神,连那一把狂风吹掉了自己的帽子都未察觉,还是刹那眼明手快地替他捞了回来。
他问阿久:“然后呢?他们费力杀了这灵龟,是想要用来避过灭世么?可要怎么做才好呢……是了,书上说他们后来举族躲进了壳中,可真是如此?”
阿久看了一眼前方风沙迷眼,道:“一会儿再说,好像起风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