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松动了一些,蹑手蹑脚走到榻前见他腿搭在地上,想他虽是习武之人,但这几日因自己的拖累也未休息好,思绪过了几个来回,便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唤小二来。
小二正在底下候着,听她招呼噔噔噔的跑上来满脸堆笑的问:“二奶奶,有事您吩咐?”
瑶华一听这声二奶奶,顿觉有些好笑,也不去纠正,只是拿出几块碎银子塞到他手里说:“打些热水来,再拿上两个盆、几个干净帕子来。”
小二看到银子喜得见牙不见眼的,连声应是,乐呵呵的下去烧水去了。
不一时,热水上来之后,小二带上房门下楼去了,瑶华将帕子浸了水,拧干后轻轻唤了他几声,不见丝毫回应。
见他似乎睡得正香,瑶华也不再唤他,弯下腰拿起帕子轻轻给他细细的擦了擦手脸。
觉察到她在给自己擦脸,本就清醒的顾承远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猛然间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炕上。
心中原本就有些忐忑的瑶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住,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已经被他拿手覆在唇上,怔愣之间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顾承远一手托住她后颈免得撞在后面木板上,俯身去看她,两人脸对脸,相隔不过两三寸。
见她脸色苍白,原本灵动水灵的双眼里满是惊惧之色,顾承远低声在她耳边道:“没人告诉过你,稍稍有些功夫的人警觉性就很高么?”
瑶华此时目怔口呆,半晌才道:“我…我方才喊了你几声,你…你没应声……”
顾承远依旧俯身看她,一只手负在身后,淡淡道:“天真!”,正要起身扶她起来,原本掩着的房门却被人推开了。
“哎哟,哎哟顾二爷,小老儿来的不是时候,扰了您正事,”推门而入的正是这客栈掌柜的,边说哈边往外退去,还不忘将门关上。
顾承远神色一变,他与这掌柜的打过照面,可没看出他功夫如此之高,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到的门口都不知道。
瑶华满脸羞色,立时推开他起身掩面疾步绕过座屏,过了小门往里面的花梨木架子床上去了。
瞧着她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又听到床幔被放下,顾承远才整了整衣衫慢慢走到门外。
倚着栏杆正看到躲在柜台后一脸坏笑的掌柜,抬头瞧见大堂之上绑着的红色大绸子,顾承远右手微微一样,眨眼间那红绸子便断裂落到地上。
“二爷好俊的功夫,”掌柜的拍手笑道:“方才小老儿不才扰了二爷的好事,这就命人备上好酒好菜给二爷二奶奶压压惊。”
“掌柜的才是真高人!”顾承远道。
“哪里哪里,”掌柜笑呵呵道:“想当初柳老爷来京城时,也在小老儿这家店住过,论风流,可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听他提起自己师父,顾承远便知是他有意调侃,不愿搭理他,就要转身回房。
掌柜的在他身后继续道:“方才我们长老传信来,让二爷晚上警醒着点。”
闻言,顾承远冷冷道了声谢,便转身回了屋。
“哎,二爷,还有一事呢。”掌柜的快步出了柜台,走到店门口处大声道。
顾承远扭头看他,道:“还有什么事?”
掌柜的两眼睛一眯,笑道:“长老说方才扰了二爷清净,二奶奶又受了惊吓怕是伺候不好二爷,让小老二去后边院里请几个姐儿来唱曲,二爷您看?”
顾承远复倚在栏杆上,冲小二摆摆手唤他过来,吩咐了几句,也不搭理掌柜转身回了房。
仔仔细细的把房门拴好,慢慢踱步走到屏风后,看到两边床幔已被放下,顾承远这才道:“公主?”
心中暗骂自己贪色误事,明知这家店不是普通客栈,传到师父耳朵里指不定回去要被怎么责罚呢。
瑶华此时正心慌意乱、脸色绯红,听他一喊,结结巴巴道:“我…我有些乏了,我要睡会儿。”
听她说话不像和自己置气的样子,顾承远便转身到外面炕上盘膝打起坐来。
客栈后边街上,乃是一条烟花巷,过了一年的守孝期,这巷子里也开始热闹起来。
虽已戌时三刻,后边街上依旧琴筝齐鸣,不时有推杯换盏调笑声传来,玉阮琵琶声中夹杂着女子唱曲的声音。
瑶华言语中虽有躲他之意,但这几天来没好好休息,歪在床上不多时竟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听得她呼吸逐渐均匀,顾承远心知她已睡熟,悄然起身掀开床幔,见她合衣歪在床上,连被子都不曾盖。
伸手拉过被子替她盖上,看她睡梦之中秀眉依旧皱着,更显得我见犹怜,驻足看了一会儿,便放下床幔走到外间去。
瑶华这一睡,直到亥时初才醒来,见自己盖着薄被躺在床上,朦胧中发现屋里点了纱灯,欲要起身去看,又带些犹豫。
顾承远也知她早已醒来,便道:“若是醒了,便出来用些饭。”
瑶华踌躇半晌,才轻轻掀开床幔,走到外面桌前,上面摆着六个菜碟子,两碗羹饭。
顾承远已然摆好桌筷正在等她。
瑶华以清茶漱口之后,精神略有些不济的道:“什么时辰了?”
“二更天了,起来吃些东西,再睡。”顾承远说话间已经为瑶华夹了一小碟子群鲜脍来,又添了几块酿笋递给她说:“味道还不错,吃点罢。”
用罢饭,顾承远将桌收起置于门外等小二来收。
耳边若有若无的传来唱曲声,瑶华不由问道:“已是二更天了,怎么还有唱曲声?”
顾承远戏谑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说是为何?”
片刻之间,瑶华已经想明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方才我听掌柜的说你师父可是个风流人物。”
“算得上罢。”顾承远漫不经心道。
“你…”瑶华面上带一丝好奇道:“你师父娶了几房娘子?”
“六七个吧,”顾承远又给她添了一碟子菜,淡淡道:“我师父他爱美人,不足为奇。”
瑶华嫣然一笑,道:“听闻韩嫂说你大师兄去临安不过几日就得了佳人,想必你大师兄也是个风流侠客了?”
顾承远悠悠道:“过上几日我师兄听我身边也有了佳人,是否公主便真是我的人了?”
瑶华脸上一红,嗔道:“胡说!”继而道:“你要想去听曲,尽管去听好了,不必顾及我。”
顾承远嗯了一声,道:“掌柜的是有这个意思,我也很好奇这京中有没有新鲜曲子。”
瑶华一听,以为他也是风月场中的常客,话语间已有几分酸意,道:“那你就让掌柜的去找几个来,随便空着的哪间屋子还容不下你们吗?”
“可我担心你的安危,怕你一人待在这房中出什么事情。”顾承远含笑道。
瑶华冷笑一声,道:“顾少侠多虑了,左右不过一死,况且我早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顾承远嘴角泛出一丝笑意,略带玩味道:“原来我同一个美貌的女鬼待了这么两日,有趣!”
“你,”瑶华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心中十分难过,这几日得他相救,又受他照顾,心中早有此人,谁知竟是个风流成性的人。
含羞带怒之下,起身就要往里走,倚在床沿上,泪珠在眼里打转。
想起这几日就觉得委屈不堪,加上没了平日在宫中的诸多顾忌,一阵心酸涌上心头,竟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她这转身一走,顾承远就觉得不妙,听到她痛哭声,想到她平日里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何时遭过这种罪,不由暗骂自己两声,起身迈步往里走去。
见她歪在床上痛哭,顾承远站在床沿处束手无策,只得拿言语去哄她道:“你再哭下去,怕掌柜的真当我对你做了什么。”
瑶华发泄一番之后觉的心里痛快许多,这一年在宫中谨小慎微,生怕三哥对自己不利,方才这一哭竟轻松了许多。
看她慢慢止住哭声,顾承远递过去一块帕子,道:“擦擦脸罢。”
接过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痕,瑶华略带歉意道:“是我失礼了。”
顾承远道:“无妨。”
两人顿时都无话可说,屋内一片沉默。
似乎想起了什么,顾承远迈步往外走去,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瑶华抬头呆呆的看着门的方向,忍不住苦笑一声,暗想过了明日,他没了自己拖累,怕是更逍遥自在罢。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顾承远从外面提着两桶热水进来,又提进来一个浴桶,放下一套崭新的中衣道:“要掌柜的找两个丫头来伺候你吗?”
瑶华看他已然把水倒好,心中想到他不知道给多少女子做过此事,心中不快,便道:“不必了。”
顾承远也不多言,将窗户关好,退到门外等着,恰逢掌柜的在底下无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一时,从外面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对夫妇,男的四十来岁虎背熊腰、目露精光,便知其功夫不低,背上背着个褡裢里面放着的想必是他趁手的兵器。
边上的夫人一身干练装扮,三十来岁,腰间挎着一把宝剑,身后跟着一把抱琵琶的红衣姑娘。
再后边就是几个仆人打扮的男女了。
早有几个小伙计上前迎客,顾承远在楼上打量了几眼,看出为首的两人功夫不弱,其余的倒是稀松平常,也不放在心上,依旧和掌柜的闲聊。
听得身后门响就知道是瑶华沐浴完了,掌柜的冲他一乐,笑道:“二爷好福气。”
顾承远瞥了几眼已经上楼的几位,似是自嘲道:“拙荆胆小,你可别吓着她。”
掌柜的哈哈一笑,转身往楼下去了。
瑶华此时正对镜擦头,湿湿嗒嗒的沾湿了新换上的中衣,顾承远已将屋子收拾好拴好房门,回头看她一眼,温声道:“我来吧。”
拿过一块干净帕子包住长发,闻着她身上传来的一阵幽香,手上已然微微运功,不过片刻之间原本湿哒哒的头发已然全干。
想到掌柜说的事情,以及方才的那对夫妇,顾承远有心趁着夜色去看个究竟,又见她低着头不愿看自己,便轻声道:“掌柜的说今晚可能不安生,你要不愿我在这里,我现在去让他寻两个会功夫的侍女来。”
瑶华已经放下梳子走回屏风后面,半晌才道:“不用了。”
闻言,顾承远想了想点头道:“那你在床上睡,我到外间炕上。”说话间已然到了炕上。
正要打坐练功,忽听得里间传来瑶华的道谢之声。
微微睁眼,他自幼同梨月姐弟一起摆弄药草,视力比起常人好上不少,透过薄薄的屏风,瑶华双臂揽着双腿静静坐着,头部轻轻靠在腿上,心中不由然的一疼,便想走过去。
略定定心神,已然知道自己是过不去这道坎了,索性低笑一声,道:“你我之间,不用道谢。睡罢。”
“嗯。”一声柔柔绵绵的回应。
时交三鼓,远远传来一阵梆子声。
烛火微微亮着,瑶华心中愁绪颇多,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这会儿正侧身躺着看着屏风想心事。
猛然间,正在打坐的顾承远忽然睁开眼,右手一挥熄灭烛火,身子已然转到了屏风后面。
恍惚间烛火熄灭,再定睛一看,顾承远已然到了屏风后。
正想出声,他已然到了床前,示意她噤声,一手探在腿上镖囊袋子上。
房檐之上传来咯咯几声,顾承远听动静知道知道屋顶上有武林同道行走,片刻之后,又一阵咯咯声传来,比起方才响了不小。
看来第二批人功夫稀松平常,隔壁又传来一阵推门之声。
挨着他们这间房住的正是刚才进店那夫妇,想来是听到了动静出去查看一番。
片刻之后屋顶之上又传来一阵阵脚踩瓦砾之声。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三波人,除了打头的功夫好些其他都是平常之辈,顾承远心中正暗自奇怪,忽然房檐之上响起了一阵琵琶声。
“难不成那家子人也动手了?”顾承远心中正想着,屋外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娇斥声。
客栈大堂里响起了掌柜的叫骂声,间或还有摔桌子砸板凳的声音,顾承远便想去门口瞧个究竟。
谁料他身子一动,身后传来瑶华娇怯怯的一声。
“顾含山!”
回头恰见她正看着自己,顾承远轻声道:“别怕,这店里伙计们身手不错!”
瑶华忽然握住他的手,泪眼盈盈道:“若我还是怕呢?”
顾承远扭头看了一眼窗户,楼下已听不到任何声音,正想说话,又听到屋顶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这阵声音,知道这批人比方才那帮人功夫高出不少
“顾含山。”瑶华又轻轻喊了他一声。
顾承远回过神来,反手握她的手道:“好,我不去。”
掌柜骂骂咧咧的声音又重新响起,耳闻一阵破空之声,顾承远忽然翻身上床,推瑶华往里,一手扯过一边的纱幔一卷一扬,一道银光便往外去。
门口传来一声惨叫。
顾承远冲门外喝道:“若再有不长眼的,别怪我不客气!”
门外传来小伙计的声音,道:“哎哟,对不住二爷二奶奶了。”又道:“掌柜的,动家伙吧,这些人是要拆房啊!”
“谁要拆房?妈的当老子是死的吗?”掌柜的骂声在这夜晚格外响亮,随之又是一阵兵器击打之声。
惊吓不已的瑶华紧紧拉住他衣衫,颤声道:“外边是?”
“寻仇的遇上寻仇的,”顾承远淡淡道:“真是倒霉。”
扭头看她脸白如纸,依旧拉着自己衣衫不松手,知她心里害怕,低笑一声,道:“难为你一个皇家公主,竟要经历这一番江湖仇杀。”
说罢拉起被褥来,道:“睡会儿吧,我守着你,不用怕。”
瑶华这会儿已经镇静下来,方才顾承远那一手她看的虽不清楚,却知道他功夫绝对不止他说的那般,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是仇杀。”
“猜的。”同处帐中,顾承远只觉周遭尽是她身上的幽香。
“他们走远了吗?”
“远了。”顾承远侧耳听了听,客栈内静了下来,道:“功夫都不错,早走的远了。”
“嗯。”瑶华低低嗯了一声。
客栈又恢复了安静,瑶华却是一丝睡意也无,看着坐在床沿上的顾承远道:“你…是不是想去看看那个弹琵琶的姑娘?”
顾承远靠在床架之上,低头看她,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姑娘?”
“猜的。”瑶华道。
有心逗她一逗,顾承远道:“不错,正是个姑娘。”
瑶华心中一股酸意上来,道:“那倒是我坏了你的好事了,现在没事了,你去找她罢。”
“找她做什么?”顾承远悠悠道。
“你…你不是想去看看?”
“我只想看看门外还有什么人,”顾承远手上把玩着纱幔一角道。
瑶华侧身看着他,问道:“这家客栈怎么会有这么多仇家?难不成是家黑店?”
顾承远差点失笑出声,低声道:“你这样说不怕掌柜的听到,明天不让你走了?”
“不是还有你在?”瑶华脱口而出道。
“对啊,”顾承远含笑道:“你可是我夫人,他们不敢对你不敬。”
闻言,瑶华脸上一热,柔声道:“你在江湖上,地位很高吗?”
“不高,”顾承远微微摇头,道:“我不过是第一次下山,这些人是和我师父有交情。”
“你师父怎么没下山呢?”瑶华问道。
“我们在山上练功多年,下山历练一番,才会知道不足之处,上山之后自当更加勤勉。”顾承远淡淡道。
“你…你以后还要再回山练武吗?”
“嗯,”顾承远忽然俯下身,与瑶华相距不过两三寸,一字一句道:“你愿和我一同上山吗?”
瑶华心中一震,想要说愿意,又想起自己母后、皇弟尚不知下落,半天才道:“我…我困了。”
顾承远微微一笑,便在床沿处盘腿打坐起来。
这一睡,再醒来便是第二日早上。
待瑶华起身下床时,顾承远便起身下楼去了,低头瞧见床边凳上放着一套干净的妃色衣裙,心中涌出一阵欢喜来。
等瑶华梳洗完毕,顾承远端上一攒盒上来,打开盖子,取出四个碟子来,各是一盘小菜,又拿出一盘子馒头来,最后端出一碗莲子粥来。
摆在桌案上说:“吃些罢。”
说完拿出昨日那妇人给的药瓶递给瑶华道:“这瓶子你收着。”
瑶华接过瓶子,想起昨晚他说过的话,不敢去看他。
二人安静的吃毕饭,离开城门尚早,顾承远吩咐小二准备了几个话本子给瑶华解闷,自己则在一旁继续打坐练功。
到得巳时一刻,二人才下楼出客栈,那店小二原先得了顾承远吩咐,牵了一头驴来,驴身上放着个褡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