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行绿翎燕飞过,藏鸾城内那棵百年银杏,又长了一岁。
西风过境,满城飘黄。
多少成双成对的藏鸾城儿女,流连在这秋色中。在随处可见的杏林间,呢喃说着今年的日子凉得真快,十月未央便已穿不得单衣。
言语间,又多了一个紧密依偎的由头。
夕阳刚落,城外西山半坡上,走过一对苦命鸳鸯。
女的是千户人家的千金,男的寻常书生一名,苦恋数年无果,相约今日私奔。想着以后恐怕要过不少颠肺流离的日子,在城内吃了最后一顿像样的饭才走。
没曾想,一顿饭吃到午后,再到这半坡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美,刀光也好看。
生风掠过,一伙十余人的匪寇趁着风沙从密林中流窜出来。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团团围住。
为首汉子身高九尺,吊睛怒目,腰间挂一把齐地朴刀,像是庙里跑出来的杀神。另外几人则是奇形怪状,面目鄙陋,各有各的丑法。
后面跟着一辆马拉板车,车上躺了一个老头,双手置于胸前,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晦气!”
见两人杀不出血的落魄模样,匪首噗了一口痰骂道:“等了一天等来两只瘦鸡,这行当真是没法做了!”
“大当家!瘦了瘦了点,终归是个美人呢!”
一名尖嘴猴腮的刀手,面露淫色瞄着那小娘子,口水已在嘴里流了十八个弯。
“老子不中意这类柴火胳膊!”匪首哼了一声说道,“速速办了,搜出几两盘缠也好!”
两人一听,魂都飞了。
书生倒也是个狠人,眼瞧今日躲不过去,拔出腰间的小鹿刀便朝身边的小娘子扎去。
刀手一见,甩手飞出一薄柳刀片断了他的手筋,狞笑道:“怎么,宁可亲手宰了,也不肯让哥几个快活快活?”
书生面如死灰,见活命无望,竟全力撞向路边路引石碑,当即脑壳崩裂,再也不用见自家女人沦为他人玩物。
那女子遇此变故,早已吓得如同木雕泥塑,面对逼近的匪人,无奈抓起书生掉落在地的匕首,握于胸前抖得花枝乱颤。
杀人没胆,自刎又下不去手。
看着那扔下自己奔了黄泉的情郎,不禁悲从中来。
怎么也没没料到刚刚还在海誓山盟的情郎竟会对自己下此毒手。好好的千户日子不过,私哪门子奔啊。早知道这男人是这么一个东西,说什么也不踏出那扇朱红大门。一时间,竟突然想起了家中炭火旺盛的暖炕和上好的岩茶。
姑娘眼看要遭殃。百步之外,还有一位小书童也吓得不轻。
这名十三四岁的孩子,原本是送自家少爷出关,不料独自回城的路上,那黄皮马儿被一只黄鼠狼惊到撒蹄子就跑。
可怜他提着马鞭一路追赶至此,就再也见不到马屁股的踪影。
又累又恼,见有一口旅人打的井,提起一桶井水想要解渴,葫芦瓢儿还未粘嘴,便见到那书生一头撞死在那路引碑上。
小书童见惯了丹青墨色,哪里见得这般血腥的场景。只得藏在两人宽的榕树背后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正琢磨着如何悄无声息地溜走,突然听到身后响起哗哗水声。
回头一看,一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井边。背上一个巨大的深色木箱,几乎跟他清瘦的身子差不多高。
见他正拿起另一半葫芦瓢,往那水桶里舀水。
小书童急忙冲他挥了挥手,低声喝道:“不要命了?”
少年一愣,看看手中的瓢:“怎么?这水不能喝?”
牛头不对马嘴!小书童不敢言说,连连朝远处努嘴示意。可那少年大约实在太渴了,也不管水里有没有毒,咕咚咕咚灌了个饱,才抹抹嘴巴,自我介绍道:“你好啊,我叫沈冲!”
“我管你冲不冲!”
小书童悄悄揣起行囊,试图绕到悄悄槐树后面,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没走出两步,只听身后的少年大声喊道:“来人啊,抢劫啦!”
小娘子先被吓了一跳,连匕首都跌落在地。
众劫匪也是一惊,还以为来了多少人马,等看清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小书童万万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当即怔在原地。
西坡这伙强盗最近恶名极盛,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那匪首使一把三十斤鎏金朴刀,喜欢将人劈成两片。但凡遇到了,很少有留活口的时候。
今日原本只是送自家少爷出城,盼着等他学成归来,成个名家,自己这小书童自然也跟着沾光。
先生的光还没沾到,先被黄鼠狼挡道丢了马,再遇上劫匪杀人劫财,最后又来了个丧门吊客星,断送了自己逃命的活路。
一名疤脸刀手晃悠悠朝这边走来,刀身拖地,咧牙狞笑道:“别慌,咱们哥几个料理完那小娘们,起码还要半个时辰,两位小哥聊些家常再死不迟。”
那匪首也来了兴趣:“来人?来什么人?来我龙霸天刀下留人?”
“龙霸天?”少年听到这名字噗嗤一声笑了,非但没有惧色,反倒调侃道,“你爹妈给你起这名字是怕你活得太久?”
此话一出,带头大哥脸色骤变。面露狰狞正要发作,身旁竟有手下憋不住笑出了声。
这还了得。
包金朴刀连柄都没安上便带风呼去,拍在那短命的脑袋上。可惜不够干净利落,苦了那小贼剩半截颈柱扯着,看着死透了,却又冲出几步才扑倒在砂石地。
龙霸天刀头点地,撒下血污一片。再度看过来,森森然好似在问:“怕不怕老子。”
小书童脸色煞白,心里将身边这丧门星咒了百遍。这下可好,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了!
不料少年却拍起手来,道:“好刀好刀!”
嘴上赞着,脚下却不退反进。
单手翻覆,凭空带起沙尘一片。
“妈呀!”众贼寇大惊失色,纷纷喊道,“大哥,咱们遇上了灵师了!”
眼看沙尘四起,龙霸天慌乱之余,硬着头皮稳住场面:“慌什么!又不是十年前的世道!区区一个小灵师。。。”
话讲到一半,嘴里已经灌了半斤沙子。
少年再进十步,那砂石竟好似游龙一般,围绕盘旋在他的周身。一时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阵势相当的骇人。
龙霸天顿觉不妙,正琢磨着如何落跑才不失带头大哥的风范,沙尘已扑面而来。原本松散的尘土,在灵力的凝聚下,竟成了一枚箭头之形。迅猛至极,好似要将其胸膛贯穿。
小书童眼里放出光来,跺脚叫好道:“扮猪吃老虎啊你!好家伙,早知道有这样的本身,咱还装什么孙子!”
话音刚落,那团沙土已经打到龙霸天的胸口。
对方本以闭眼等死,可只感觉胸口一闷,便没有了更大的动静。低头一看,那尘土打到身上,好似干粉团扔在了砧板上,只留下一个印记,便立马飘散开去,被风吹走了大半。
此刻少年的周围,也没有了刚才沙尘如龙游走的威猛气势,俨然一个怯生生的外乡人。
“哎呀。”他挤出一丝干笑,尴尬地望着小书童说道,“果然还是不行啊。”
“干你娘!”
经历数番起落,小书童已将先生教的德礼道义丢到了天边,破口骂娘。而劫匪们惊魂未定,望着带头大哥,不知道是进是退。
龙霸天惊魂未定,掸了掸胸前的灰尘,确定没有多个窟窿,顿时多了一些底气:“都说灵师没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前几日那名拼死反抗的黄花大闺女,那粉拳的力道,还要再足一些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离两人最近的那名刀手,再度狞笑着朝前走来。
小书童自觉活命无望,喋喋不休地念起了那部半生不熟的经书,一半是为自己超度,一半是咒旁边那位不得好死。
少年沈冲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懊恼中,直到那刀手到了跟前,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两位师兄,我若是死了,你们回去可不好跟师傅交代哦。”
只听密林中传出稀稀疏疏的声响,却不见有人出现。
“小子,又装神弄鬼!”
那刀手暴怒而起,单手握刀,劈头盖脸地朝砍来,看来要将这不讨人喜欢的少年一刀毙命。
沈冲不躲不藏,仰面迎着那刀锋。
眼看又是一桩人命,密林中突然飞出一粒弹丸,落在刀手握刀的手腕处。
刀手一声惨叫,朴刀应声飞出。
再是一粒弹丸,打在刀手身上,正中后腰,疼得他半空中一个鱼挺,僵直的身体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板栗?”
小书童看清了落在地上的弹丸,不禁叫出声来。
劫匪如临大敌,可还没做出反应,又是三五颗未剥壳的板栗先后飞出。
紧跟着一名男子从密林中跨出一步。只见他身高马大,体型健硕。五官如刀刻,偏偏两截粗短眉毛下窝了两只牛眼,看上去竟有些不相称的童趣。
手里捏剥着几颗刚刚摘下的毛壳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