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三五名手下接连倒地,众匪寇再度如临大敌。
一直在板车上平躺的老头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一双小而有神的鹰眼扫过两名不速之客,晓得这次来的可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角色。
苍哑的喉咙悄声劝道:“大当家,不妙。”
“老不死的,这还用你说!”龙霸天喉咙底里骂道,“还不快给我找个台阶下!”
老头儿会意,佝偻着身子从板床上跳下来,站直了也不过龙霸天半人高,原来是个驼背。
小老头走到人前,双手抱拳冲二人行了个礼道:“今日路窄,手下不懂事打扰这位小哥喝水,老头在这陪个不是。”
两人沉默不语,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浓眉手中把弄着板栗,众劫匪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这小哥一个手滑,倒霉的就是自己的脑壳。
“你们都可以走。”沈冲突然点了点龙霸天说道,“但是他不行。”
老头儿眉头一皱,知道今儿这事情坏了,和善的面貌也变得阴鸷起来:“看来两位不是误打误撞路过?”
沈冲连连摇头。
“道上的同行?”
两人又摇头。
老头狐疑地望着两人:“莫不是前来寻仇?”
两人只是露出同情的神色。
匪众面面相觑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十五日前,吕家二少爷吕肃,可是你杀的。”
阴冷的语调,听得龙霸天等人浑身汗毛直竖。猛然回头,一名阴郁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背后。
“陆羽师兄!”沈冲脱口叫道!
男子一身青色短袍,顶个道士模样的发髻。明明模样俊美,却摆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脸色。漠然地看着一众匪寇,好似在看一桌不合胃口的外乡菜。
带头大哥被看得有些发毛,只得故作镇定回答道:“什么吕素吕荤!杀的人多了,哪里记得清楚!”
“也是。”
青衣男子点点头,眉头紧锁好似碰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可不一会,神色便舒展开来:“无妨,就当是你杀的吧。”
龙霸天一愣,好一句无妨!
这他妈的比我们这帮强盗还不讲道理!
血气喷涌上来,管他娘是什么来头,提起还挂着血的朴刀指着对方叫道:“杀了又如何?”
“刀是好刀。”陆羽冷笑上前一步道,“但我有青丝一缕,不知道你这把刀挡不挡得下?
只见他轻轻挥手,天外似有异物掠过。再踏出一步,道路两旁绵延千株纵云斑竹,悄无声息地矮了一节。
龙霸天还未警觉,眼尖的瞌睡老头却连滚带爬扑上前来,瞥一眼眼前的男子,在看看空无一物的天和正缓缓飘落的竹枝断叶,脸上的惊惧不可名状。
“我的个娘啊!“老头返身便跑,跌跌撞撞冲出好远才哭喊道,“大当家喂,再不跑就要出人命咯!”
二当家一撤,劫匪一片哗然。刚才那浓眉的身手已经足够骇人,这个阴沉沉的家伙,能把咱见多识广的军师吓成这样,指不定有什么手段呢!
一时间,哭爹喊娘,军心大乱。
龙霸天气不打一处来,抓过身边一个落荒而逃的小子,一刀卸了他的右臂扔到众人面前。
“灵师怎么了,这年头灵师还有个屁用,老子师从南山鬼刀刘八湖,出师那天连师傅都宰了,这把鬼头刀还不曾遇到敌手!”
转过身点着众劫匪喊道:“哪个敢跑!”
话音刚落,尖锐啸声掠过,龙霸天只感觉手上有些异样,还未做出回应,便看到自己的虎头鎏金朴刀从刀尖,刀身,刀柄接连断开。
齐刷刷的切口,好似薄刃切豆腐一般整齐。
吓得一哆嗦,想要把手收回来,却只收回了一截上臂。
手指,手腕,手肘,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也被切成数段,跟那把朴刀一般下场。
而它们的主人竟没有任何的知觉。
龙霸天回头望向阴郁男子,喉咙底的惊叫还未出口,耳边又是一声啸音。
这次异样的感觉更甚,想要回头却已经转不回去。
眼珠子低垂,眼睁睁看见自己的身子渐渐远去,眼前的世界转了几圈,定格在自己残缺的躯壳边。
手下如蜂拥般四散逃窜,二当家老头子更是跑得没影了。
只剩下脑袋的龙霸天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死的时候,会是这样一个光景。
山风吹过,坡上只剩下寥寥数人。
“噫~”沈冲对身边的浓眉师兄抱怨道:“陆羽师兄厉害是厉害,但是这切豆腐的场景,回去是不是跟师傅说说?”
“又不是没说过。”仁书为难地挠挠头说,“老爷子们只管收钱,不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两人看着师兄捡了一截刀柄,头也不回的离去,只得急匆匆跟上去。
“师兄运气太好了,才下山就完成了任务。听说吕家的出手可阔绰呢!”少年抱怨道,“不过师兄心可太大了,你们再晚些出手,你们师弟我就没了!”
“可不是我心大,是师兄一再说等等。”
“哧,也就你个榆木脑袋会信他!”一个阴沉的声音。
“啥意思?小师弟还藏了杀招不成!”
“啊?我可没有!”
师兄弟三人的身影被西下的落日拖得老长,留一旁看戏许久的小书童和刚死了情郎的小娘子,迈不开腿,张不了嘴。
呆若木鸡地看着三人离去,渐渐消失在晚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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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鸾天元,天上人间。
城内最大的酒楼,天元阁果真气派。
雕栏玉砌,银灯丝绢不说,光是那进了天光的中厅,便让人叹为观止。足有万事院大半个静心殿那般大。别说是摆酒席,操练行军都绰绰有余。
今日付家家主付飞宴请天下,大手笔包了场。
三楼乃是三族四庭派来的朝廷贵客,二楼则是七院百家的大小家主及家眷,还在一楼破例设下三十江湖散人席。
从来没有哪家家主,敢在寿宴之日邀请江湖中人入席。即便偶尔那么几位身在草莽的好汉,也多半跟庙堂渊源颇深。
今日则不同,来的当真是些三教九流。但凡有些道行,脸皮够厚,都没被拦在天元阁外。
这些游子倒也识相,知道今天这宴席不同于平日里的风尘畅饮。家主大人给脸赐个座,不是让人蹬鼻子上脸的。只好一改平日的粗俗鄙陋,一个个端着掖着,正襟危坐,场面十分滑稽。
而楼上那些自诩有些身份的客人,大多端着架子,彼此寒暄着。表现上聊些家长里短,暗地里探的,是你我的深浅。
今天这场宴席,在座的每一位都有一本自己的账。
谁都知道付飞家主背景深厚,但能在这金秋十月将三族四庭七院百家尽数请来,凭的也不仅仅是面子二字。
七年一度的语灵决将至,皇城频繁派人出入付家,去年的榜首关家二公子关楚云也亲自为付飞家主送上一个神秘的锦盒。
付飞也亲口放出风声,说要在宴席上与各大高手共商要事。傻子还猜不出这届语灵决的主办权,十有八九是要花落付家了。
所以这些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家主,来得一个比一个早,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影响自家的成绩。
可有人争先恐后,总有人姗姗来迟。
临近黄昏,万事院三人才刚进了门。
一名伙计递上花名册一本,羊毛软笔一只,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候着。
陆羽会意,提笔便写下姓名和来路。
那伙计看到最后几字,气沉丹田,喊出了响亮的一嗓子:“万事院来客陆羽灵师三人入席!”
这一声喊,满堂宾客顿时安静了一半,那些忙着给同桌自报家门的灵师武者,也都纷纷侧目看来。
万事院,曾经的七院之首。
首任院长便是在当年雾林之战开启通灵境界,以一己之力大破三万幽鬼大军,将雾林数万棵千年巨木连根拔起的梨落大灵师。
百年建院史中,止水境以上的灵师每年都会出上几个,几乎囊括了三军统领,四庭执事各大要职。
何为止水?
灵师境界有九,灵体初开为“引尘”,可牵引细小沙土飞扬;其后修为增进,跨过“戏偶”、“走石”两境,方得“平身”。
平身小坎一过,才算是正儿八经,可入语灵库录的灵师。
再往后走,驾御得了灵石大钟,可谓“起鼎”。到此,所御之物的重量已逾千斤,是常人不可触及的高度。
而“起鼎”之上,“止水”之下,横着一道大坎——“开山”。
开山境犹如一扇天门,横在所有中阶灵师的面前,跨不过去,终究是凡人。跨过去了,便成就了不可言说的玄妙境界。
如今这个醴泉匮乏的年代,能从门缝里往里面窥上一眼的灵师,已是屈指可数。
可当年的万事院,竟能跨过天门,触及止水境界的妖怪可谓层不出穷。
然而,终归是当年。
自从醴泽枯竭,断了醴泉供养的万事院地位一落千丈。五年前,老主持云游四海数年不见踪影,四位师尊又接连死了三个,多堂行者青黄不接。
诸葛峰上这块风水宝地,哪里还有半点七院之首的风光。
甚至刚刚还有人说着闲言碎语,指责万事院好大的架子,付家主赏脸二楼设座,却迟迟未见人来,空了三席出来让主人家难看。
一名江湖散客忍不住也开了腔:“我听说啊,万事院现在干的是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修为不济的,都是一些捉猫打狗之辈!修为勉强过得去的,都跑去陪皇城贵妇打猎了。说得好听叫作陪护,真的入了密林,谁知道行些什么苟且之事。”
此人满嘴黄牙,一口北境口音引得哄堂大笑。
所以此时宾客们投来的并非是敬仰的目光,而是好奇,好奇这已经三年没有参加皇城集会的万事院,怎么突然派了人来。而这年纪轻轻的几位,到底有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