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霄慢慢滑下身子,头枕枯骨,此时他的眼睛映着火光,竟然透出了点点温和,他轻声自言自语道:“火灭了,却流灰烬在世间漂泊……任风雨摧残,无处安身……”
饮霄慢慢闭上眼睛,脑海忽然浮现了束缚他一生的画面,那个画面像刺在心上的针,只要还活着,就会痛,痛不欲生。
天泽宫外,六判官执笔立于半空,流云,地声,魅羽,血铭,渺烟,寻惊,蓄势待发,整个沧海,浓墨乌雾,判官们,此刻要判的是惊穹鬼尊的罪。
神官站在惊穹面前,郑重愤然宣下他的罪:“鬼尊惊穹!夺灵皇之位统治辰洲,实乃妖人,妖言惑众,借判官司命之手除去与自己相悖之人,名为除恶除邪,实则心性残忍视人命如草芥。今我判官殿代辰洲杀之,以祭亡灵,以正公道!”
惊穹听此言不禁冷笑一声:“公道?我便是如此教你们的吗!”
此时一紫衣女子从天而降,周围银丝飞舞,紫气飘动,她戴着面具,露着红唇,落在了神官的面前,此时,银丝已经将惊穹的双手束缚住:“师父……对不起……辰洲容不得妖人……”
惊穹环视四周,见天上无数铁鸟在云中若隐若现,沧流部早已在沧海之下埋下重兵,魂疆也已派重兵埋伏占领了天泽宫,他早已进退无路:“呵……我这心怀天下的好徒儿,连赋机星都与你们结盟,看来今日,你们势必要我死……”
惊穹双手红光乍现,挣脱银丝,他飞身而起,海上忽而巨浪滔天,准备伏击他的人,全部被海水淹没。此时,一阵哨声响起,如猛鬼嘶鸣,天忽而黑了起来,数不尽的铁鸟盘旋于沧海上空,如一个巨大的云洞,将惊穹的去路拦截,脚下海水翻涌重兵拦截,头顶铁鸟成群,羽若刀锋,惊穹没有办法,他只得拼死一搏,他闭目右手一挥,唤出如雪飞絮萦绕铁鸟之间,谁知,与铁鸟触碰时,蓝色火光四溅,铁鸟丝毫未损。
“铁鸟,不知疼痛的活武器……云长涣以机关心操纵机关,可我如何毁了他的机关心……”
他抬起头,微微皱着眉,见铁鸟早以变换阵势,只见万余铁鸟,盘绕惊穹头顶,呈万鸟朝宗势……
“万鸟朝宗……”惊穹心中一沉,只见万余铁鸟卸去铁羽,铁羽坠下,飞快朝惊穹刺去,雷霆之势,不容迟疑,只见惊穹身下开出一朵硕大冰血牡丹,沧海汹涌结起一层冰霜花瓣飞速转动,将所有铁羽收归花心,刹那间,铁羽在花心向铁鸟群冲去,如决堤之水,势不可挡。
铁羽触及铁鸟群之时,火燃起整个云层,天为火,地为冰冰血牡丹冰火皆收归其中。
云端之上,有人踩着一开悬浮的黑蓝色石头,他一身蓝紫色的铠甲,蓝紫色的面具遮盖着眼睛,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无一不显露着他的骄傲,他微微低头,看向已经被全数毁灭的铁鸟,他轻道一句:“灵极之力,还生灭宿。这力量……我见过,不过没有他这样冰冷决绝……我这万余铁鸟,竟一个不留……”
“列阵!”神官大声命令道。刹那间,六判官,六司命相间而立,飞于半空,银丝如箭,笔墨如刀,惊穹见此,挥手释放冰血牡丹中的力量,判官与司命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开,落于沧海之上,冰霜层破碎,坠入沧海中,在天泽宫等候派遣的沧流部立刻派下几个将士下水救人。此刻已无人可敌惊穹。
惊穹环视众人,眼神冰冷:“我若去,无人可拦我,我若留,亦无人可拦!”
神官见被救上来的弟子尚有余力,她大声命令道:“墨杀阵!”
司命堂主忙飞落神官面前:“墨杀阵是必杀阵法,师父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施展!”
“我不会认一个妖人做师父!我容不得,辰洲亦容不得!”神官决绝嘶吼。
顿时,墨杀阵法已起,天地失色,未有黑白,将穹困于阵中,一滴一滴的浓墨缓缓滚落他的视线,空气入水,墨渐渐融化,他的眼前丝丝缕缕在周旋,他的体力在慢慢的被这些无法预知的笔锋走向一点点消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身白衣已慢慢渗出血迹,可是在墨杀阵中,这渗出的血如无处不在的墨没有区别,他看不出是血还是墨,一样是黑色的……墨杀阵中,除了视觉,其他的感知全部无效,这里相是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安静的他可以看的见自己的心,可以看见自己最沉痛的过去。终于他还是无法突破自己,在不断的力量消耗与自我折磨里,他抓瞎了自己的眼睛……
神官见此命令道:“收阵!”
顿时,六支判官笔飞于惊穹头顶,六条锋利笔势螺旋缠绕,将惊穹笼罩其中,气被笔势卷起,将惊穹身躯托起,笔势化作锋利的刀,他的白衣已褴褛不堪,如此骄傲的人,却被他亲手授予徒儿的墨杀阵杀死,心中是在愤恨难平,而此时的将穹还被困于阵中,他根本不知道,死亡即将来临。
正当墨杀阵将要吞噬惊穹性命时,沧流族长沧叶之子沧与冲出天泽宫,他携电卷风冲入墨杀阵中,将惊穹救出,他将惊穹安放于一块孤零零的礁石上,他的后背被墨杀阵刺伤,血流不止。那礁石像一个审判台,周围的人都红着眼睛准备着征讨他。
“交出天洞五星石。”沧与一身银甲,提着一把墨雪飞星长枪,站在千疮百孔的惊穹身边。
惊穹慢慢起身,无意触及沧与的长枪:“墨雪飞星……是你……”他如雪长睫染了血,周身白色烟气缠绕。
“毕竟,我做了你百年神督,从我心底,我不愿你死于自己的徒弟之手,那是一种屈辱。”
“呵……”惊穹冷漠一笑,不屑的说:“那我死于你手,不是屈辱吗。”
“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便是沧流部之子。你若不出现,沧流该是这辰洲的王,是你,一个妖人,鸠占鹊巢。”
“呵……”惊穹慢慢睁开眼睛,雪白的肌肤映衬着一双血色的眼睛,虽然恐怖,可依旧动人心魄,他愤恨不平的看着沧与道:“明明,鸠占鹊巢的,是你们,所有人……”
此时,天地巨变,万响雷霆,一巨龙从天而降,它身若山,麟若石,眼若日月,角若漠地风化的怪石,黛色苔藓斑驳于鳞片沟壑间,它扭动着身绕过沧与撞向惊穹,惊穹毫无还手之力坠入沧海,紧接着,天上铁鸟再聚,万鸟朝宗,铁羽如暴,纷纷刺入惊穹落水之处,所有人都希望他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可是,惊穹那句话,在沧与心中打了结,沧与不明白,他纵身跃入水中,冲向惊穹,一身银甲,帮惊穹挡下了不少的铁羽。
“告诉我,为什么鸠占鹊巢的是我们!”沧与握着他的肩膀急切的问。
没有眼睛的将穹没有躲得过铁羽与石龙,他已奄奄一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颗红玉珠放入沧与手中:“活着……你会知道……若早知如此,我便会劝下哥哥,万万不可来此……”此刻,他化作人首蛇身,十余丈如玉白色蛇尾无力的沉下,白衣褴褛漂浮水中,如柔婉哀伤的笔画,未言一语,苦痛尽诉。
见他真身,沧与震惊无比,他本能的松开双手,任惊穹坠入海底,石龙身体笨重,在水中只得缓慢向惊穹靠近。突然沧与像疯了一样,他径直冲到惊穹面前,伸出手臂提他格挡住石龙的进攻,顿时,海中轰动,如地震一般。
“你不能死!有些真相只有你知道!你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沧与大声说道。
“沧流部,魂疆国,恨我入骨,你亦是其中之一,所有人……都在等你功成而返……”惊穹用尽一身力气聚力掌中,一掌打在沧与胸口,他的身体被一道红光穿透,背后触目惊心的疤痕被红光再次撕裂,石龙脱离沧与的控制,吞向将穹,石龙庞大的身躯掩盖了惊穹惨死的真相,他彻底消失了。沧与被那一掌的力量打回了沧海海面,沧与只觉自己的后背没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回身看时,沧海海面已经结下了厚厚的冰,他被封在冰下,他顿时心慌起来,他奋力拍打着冰面底层,没有人回应,他嘶吼着,只有海底空荡的声响回荡着,他欲哭无泪,半生从未此刻般失望无助,他以雷霆之力欲击碎沧海冰层,却发现未动冰层分毫,此刻,他背后的伤口开始灼热,红色的飞絮从伤口里蔓延出来,他银甲变黑衣,灰色的发变成诡异的黑色,他的唇渗着血,指尖变得血红,在他未知缘由时,头顶的冰层徐徐裂开,沧与趁机冲出冰层,他环视着辰洲,灰雾迷蒙,不见人影,天泽宫孤独的伫立在沧海之上,犹如鬼城,沧与几乎都不敢呼吸,这里安静的像无人踏足过一样,刚刚的恢弘气势,刚刚的志在必得……全部烟消云散,若不是这满目疮痍的遗留战场,谁会知道这里曾如此声势浩大的杀了一个人……
沧与无力的倒在地上,他眼角淌着泪,他想痛快的哭,可又怕扰了这份安静,他无意转头看着身边的冰层正在慢慢融化,他心涌起一阵酸楚:“融化了,就什么也留不下了。消失了,就结束了吗……”
“你见过我的弟弟吗?”此时,一女子站在了沧与的身边,她秀美身姿,容貌清丽,可眼神却透着男儿的英气。她身着淡蓝色纱袍,立于风雾中,像一位飘逸的仙子。她正是沧与亲姐姐沧澜。
沧与忙站起身来,他刚想说出什么,见自己妖邪之貌,瞬间将话咽了回去:“未见过。”他低着头,可以回避着沧澜的眼光。
“那孩子,总在置身涉险,沧流,对不住他。”沧澜言语间透着怜悯和无奈,她转身走了,再也未看沧与一眼。
沧与看着姐姐如风一般,而脚下最后一寸的冰也彻底化尽了……他将一滴泪流在了沧海,他飞身而起立于云端跨过了天泽宫,成为了辰洲的一个异类,他背负着地煞,辰洲上从未有过的地煞,那地煞的力量侵占了他的身体,让他彻底沦为了众人口中的妖邪。
七煞门,峡洞里,饮霄大梦初醒,他背后的伤口已经不再痛了,他平静的看着洞顶熹微的灯火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我以自己的身躯将此地煞养了百年,是否将功抵过……你,可否归来……”饮霄眼中红光一闪,饮霄神情恍惚刹那,片刻又清醒过来,他慢慢起身,挪步峡洞石桥上,见沧海恢弘,浪花勃勃,他神情冷峻,不言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