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在马车上坐着,静静的看着外面的一片秋黄从眼前掠过,她伸出纤细的手,感受着秋风拂过,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一直未曾看过夫差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怕夫差看出她的心事……
夫差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西施,面带微笑。
这段路格外漫长,好像走了许久才到。
马车慢慢的停下来,几匹马轻轻的吼叫了几声,夫差握住西施的手,西施转过头,竟不知马车已经停下。
夫差扶着西施下了马车,然后便带着她往王宫里面走,西施这两年虽然身在梧桐园,但是却未曾涉足王宫,她来吴国这几年,就只进入过王宫一次,还是与范蠡一同入宫的,那次她匆匆走过,没有仔细的去看这王宫的风景,甚至可以说一眼也没有看。如今再次进宫,心境与往日相比倒是有了些许变化。
夫差牵着西施的手,慢慢的往前走去,一刻也没有放开。西施的手冰冰凉,而夫差的手却十分暖和,只是握着这一路,却一点也没有将西施的手捂热。竟不知到底是手凉,还是心凉。
夫差是大王,却在牵着一个女子在宫内行走,这的确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王宫内的人很多,什么侍卫,宦官,婢女到处都是,很快便传开了,他们在背后议论纷纷,有的人说西施长得太美,恐怕与褒姒,妲己一样,乃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也有人说她的命很好,放眼整个吴宫,夫差还没有对哪个女子如此这般,不顾礼仪。当然,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议论,那样就算传到了夫差的耳朵里,也不能把他们怎样。
夫差没有带着西施往无忘殿走,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西施虽然不识得王宫里的路,但是她却知道,这绝对不是往无忘殿去的路,她看了夫差一眼,问道:“大王,您要带西施去何处?”
“你随寡人来便知道了,放心,寡人不会骗你。”夫差笑的温和,如冬日暖阳一般,可却不知他是否能融化掉西施那颗冷冰冰的心。
西施看着夫差的眼睛,好像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太阳,那种可以照亮世间一切黑暗的火光。刹那间,她想起了范蠡的眼睛,她第一次在浣纱溪见到范蠡时,便被他那双布满星辰,满是温柔的眼睛给吸引了,再也没能忘记……如今瞧着夫差的眼睛,她看见了光,看见了暖,可是这光却照的她睁不开眼……
夫差带着西施往西边走去,要走到宫墙之时,夫差双手捂着西施的眼睛,道:“千万不要睁开眼睛,不然星星可就跑了。”夫差还记得,西施曾说过,她喜欢漫天的星星,可是他却不知,西施喜欢的不是那天上耀眼的星星,而是人世间那些她再也触碰不到的“星星”。
西施苦笑了一下,心中不禁有些内疚,没想到自己随便说的几句话,竟然让夫差记到了心中。她从来就不想去欺骗或者是伤害任何人,可是世间之事,却不能尽如人意。
夫差蒙着西施的眼睛慢慢的走去,风炎和祝挪不知道何时已经没有跟在夫差的身后了,王宫的西边本不是冷清之地,可今日却是冷冷清清的。
西施听见吱呀一声,好像是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他们往前走了大约四步,她又听见了吱呀一声,还伴随着清脆的叮铃声,但是夫差的手始终捂着西施的眼睛,所以西施对外界一点也不清楚。
夫差停下了脚步,然后缓缓放开双手,西施眨了眨眼睛,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她先是回头,看见不远处的西墙上被开了一个大口子,有两扇大门安放在了那里,像是不久前刚修建起来的,敢如此改造王宫,想必也只有夫差了吧!她身旁的两扇门与西墙上的一样,只是上面多了一块大气而且没有写字的匾额。中间的那条小巷道一次可容一人通过,两边并没有封闭。
西施回过头,一眼望去,正对面有一个大池子,夫差带着她走近了看,原来池子里有鱼,还有一些水中植物,夫差告诉她那是荷花。然后他们又往里面走去,绕过几个廊子,出现了一个最精致,最显眼的亭子,上面的匾额上写着响屐亭三个字。
夫差说道:“寡人曾在梧桐园内见过你跳舞,宛若天外飞仙,那一刻,寡人觉得自己离你太远了。”夫差看了看亭子,继续说道,“只是后来,寡人便再也没有看见过你跳舞,既然喜欢,为何不舞?”这两年来,夫差就只看见西施跳过一次舞。
“大王若想看西施跳舞,那西施便跳。”西施记得自己在梧桐园时,每晚都会在那长廊上跳舞,只是如今,那看舞者已不在身边,舞与不舞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夫差看过最真实的西施便是跳舞时的她,那满脸的欢喜与忧,是真真切切的表现出来的,他知道,西施喜欢舞。
然后夫差又带着西施走遍这宫殿,里面还有望月井、梳妆台、玩花池、玩月池、智积井、长寿亭、迎晖车亭等。每一个地方都精致无比,建造风格乃是融合了吴越两国的精华,这座宫殿的整体构造设计是夫差耗时一月亲自画出来的。还有一个地方比较特别,唤作沉鱼殿。那是夫差为西施准备的寝殿。夫差好似十分喜爱“沉鱼”二字。这宫殿内还有一个很大的厨房,里面有许多越国的厨子,夫差知道西施吃不惯吴国的食物,所以便找来了他们。可是夫差不知,西施不是吃不惯吴国的食物,而是因为吴国不是越国,梧桐园不是竹园,夫差不是……
他们耗费了半日时光,才将这座宫殿走遍。本不需要如此之久,但夫差担心西施身体弱,所以故意放慢了脚步。
“你可喜欢这座宫殿?”夫差满怀期待的问西施。
“西施喜欢。”
夫差两眼放光,道:“既然喜欢,那这就是寡人送给你的礼物了,日后你便是这座宫殿唯一的主人。”
西施听完夫差的话,心中一惊,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高兴的是,她终于可以为越国,为范蠡做些事情了,难过的是……范蠡……
她问道:“大王,若西施不喜欢这宫殿呢?”西施始终不忍欺骗夫差,这两年,夫差对她的好,她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不愿看见,怕自己某一天会沉沦其中。
“那寡人便为你重新修建,直到你满意为止。”夫差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这句话,君无戏言。
西施跪下,轻轻的对夫差说了一声抱歉,但是声音极小,夫差一点也没有听见。夫差赶紧想要扶起她,但是却被她拒绝。
“大王,您为何要对西施这么好?可是因为西施的容貌?”西施希望得到夫差肯定的回答,可同时又有些许期待,期待他摇头。
“你觉得呢?”夫差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西施不知。”
西施抬起头,夫差将她扶了起来。然后说道:“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那便用你的一生去看吧!”然后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玩花池旁边,看了看水中的倒影。
“这座宫殿的名字寡人本想让你来拟,但是现在寡人改变了主意。就叫它馆娃宫如何?”
“馆娃,何意?”西施看着夫差的背影,问道。
夫差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心中想道:“寡人怕某一天留不住你,怕你会离开这儿,离开寡人……便想将你锁在这儿。”
“馆”取谐音“关”,“娃”意为美人。夫差想将西施锁在这宫殿内,锁在自己的心里……
第二天,这匾额上边刻上了馆娃宫二字,一夜之间,整个吴宫都知道了它的存在,它的意义。那些王妃们大多都不满意,一个个的都想跑去长青台向公孙敏诺诉苦,她们深知夫差与公孙敏诺的情意,所以她们觉得如今只有公孙敏诺可以压制住西施了。可是公孙敏诺却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那些王妃们不敢去找夫差争论,便发动了自己在朝中的势力,怂恿那些大臣们纷纷上书,指责夫差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不顾及吴国与百姓,他们理直气壮的,仗着夫差有小过,所以口不择言。
夫差往日便处处受这帮老臣的压制,如今却是再也不愿为他们所压制了。公孙敏诺终究是不愿意夫差受这帮老臣的气,所以亲自出面,制服了一半的人,那些人有些是与公孙敏诺父亲有交情,有的是敬佩公孙敏诺这个王后,所以给她几分薄面。其实公孙敏诺就算不出面,夫差也可以解决,只是可能会与这些臣子闹得不愉快。以往有什么事,伍子胥都是第一个站出来与夫差作对,可自从两年前,越国使臣送来美人之后,他便很少再与夫差作对了,倒是太子友,学了伍子胥那一套,时常劝谏夫差,夫差最疼爱这个嫡子,所以也就不与他计较什么。
伍子胥身边的侍卫问过伍子胥,他以往总是教导夫差不要沉沦于女色,不要贪图享乐,可是如今为什么却丝毫不再劝谏他,伍子胥手握重权,还得阖闾临危受命,若是伍子胥开口了,那么就算西施待在梧桐园一辈子,也进不了王宫。
伍子胥只回答了一句:“我终究是不愿打碎这光……”
那侍卫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