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终于捡回了一条命,但胎死腹中导致的大出血,伤了根本,以后她将在无法生育。
无法生育,对千年前的女人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金家老夫人责罚了金秀才,但没过多久,为金秀才物色传宗接代的女子,可金秀才却自己领了个妖艳的女人进家门。老夫人竟同意了,原来那女子已有身孕。
老夫人将丫头给卖了,却让大病初愈的阿雅去照顾那个女子,万般皆无子嗣重要,语重心长的劝慰着阿雅接受。
阿雅将怨气埋于心底,木然的接受婆婆的安排。只因她无人可靠,家中父母年迈,听到她的遭遇,老眼含泪,叹息之中皆称都是命;而兄姐皆已成家,各有难处,一时之间竟无人为她向金家讨个公道。
女人无法生育,夫家纳妾,天经地义。她无处可诉。
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面对各种刁难于她的妾,冷眼旁观的夫,置身事外的婆婆。日日看着自己的丈夫对着妾嘘寒问暖,自己日日面对冰凉如水的夜晚,夜夜无眠。皱纹悄然爬上她眉梢,白发匍匐于她额间,双十年华一夜沧桑。
而今日,她喉咙火辣辣的疼,再也没办法发声,瘦削身体虚弱的趴在大门前,苍白的脸上泪痕斑斑,紧握拳头,无力的敲着紧闭的大门。
一下,两下,三下……
阿雅再无力气,绝望的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愣愣的坐在地上,直直的盯着脚边一张纸。
纸上写着她因妒生恨,心术不正,谋害子嗣,犯七出之首,休之。
她捡起那张薄薄的纸,她没有,是那女人故意陷害,可又有谁信。
她苦笑,而后大笑,笑得浑身颤抖,笑得令人发怵。
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不屑、嘲讽,甚至朝她吐口水,嘴中说着恶妇。
阿雅攥紧手中的纸,恍若与世隔绝,泪痕已干,心已死,如行尸走肉般走出小镇。
昏暗的天空下起雨,稀稀拉拉。
不知走了多久,从白天走到晚上,她无处可去,走进了大山,离她熟悉的人远些。如今她以此污名被休,令家人蒙羞,兄嫂定然不愿接纳她。她离他们远远的,当她从不存在是最好的办法。
昏迷中,阿雅只觉一股清香甘冽的汁液缓缓流入口中,滋润着干瘪裂开的嘴唇,滋润着干涸的喉咙,令她贪婪的吸吮着。
沉沉的睡梦中,一只手轻拍着阿雅,如同她回到小时,母亲哄她睡觉一般。
她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一朝醒来,竟躺在温暖的床上。
随着竹门嘎吱一声,和煦阳光跳入屋内,阿雅伸手档光,依稀间,一抹修长身影迈入屋内。
待她回过神,清俊男子嘴角含笑,双眸如星辰大海,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递给阿雅。
阿雅忙接过感谢,可男子恍若未闻,目不斜视,注视着前方,不曾看阿雅一眼便出了屋。
接连几天,清俊男子照顾着阿雅,但令她奇怪的是,男子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与他对视,黑眸深如大海,但还无变化;自始自终未见他开口说话。
逐渐的,阿雅发现,男子竟既聋又哑又盲。
男子常常站立屋外的竹林前,静静的呆着。月光照在他身上,光晕将他包裹,他浑身散发着淡淡柔光。
竹林飒飒,美人伫足。阿雅心头一跳,脸上泛红,好一个茂林修竹,令人情不自禁。
一晃便是几月,阿雅也不知男子从哪弄来的名贵草药,天天让她吃着,身体渐渐恢复元气。
她对他充满感激,心中却是忐忑,自己身体大好,是不是应该离开,可她能去哪?心中却又声音拉扯着她,她舍不得走!
一日,男子将一株人参放在阿雅前,指了指厨房的米缸,又指了指人参。
阿雅立时明白男子的意思,是想让她拿着人参去换点米。也只有在弹尽粮将绝时,男子才会让她拿着药材去卖。
她未有迟疑,第二天便下山带着品相极佳的人参到附近集市卖,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拿着名贵药材来卖了,所以几次从她手中得到好药材的人,一见她,便围了上来,纷纷看货议价。
“哟,这不是金家娘子嘛。”一个油里油气的男人惊讶的看着阿雅,一双贼眼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万没想到几月不见,阿雅不但恢复以往娇俏,更添了一抹明媚神采,比以往有过之而不及。
阿雅嫌恶的避开挡在身前的二流子,这人她见过,跟在金秀才屁股后面骗吃骗喝,语气冷淡:“你认错人了。”说罢,慌乱中匆匆跑开。
二流子摸索着瘦削下巴,意味深长一笑,哼着艳曲慢悠悠的转身离开集市。
阿雅惊魂未定的回到山上。
当晚,清俊男子竟拿来一个鸟窝,一只未睁开眼的雏鸟匍匐在窝中。他将鸟窝递给阿雅,阿雅不明所以的接过,看到似曾相熟的雏鸟,无比怀念道:“小时,我也曾养过一只遭遗弃的小鸟。将他带回家,每天都要去抓虫子喂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长出灰不喇唧的羽毛,最后看着他飞远,再也没回来过。”
“你说,他是不是很没良心。我一点点把他养大,最后连回都不回来看我一眼。”阿雅惆怅的说着,手指轻抚着雏鸟的瘦小背脊,突然意识到,“你要我养他?”
可是,男子对她的话依然毫无反应,却如变戏法般拿出一条拼命挣扎的虫子,递给阿雅。
阿雅接过虫子,转而喂给了雏鸟,取名小呦。
山中岁月,无限静好。
阿雅每日开心的做饭,忙着不多的家务,闲时在屋前开垦一块地,撒上种子,搭上架子。无事,静静的陪着她的恩公,发呆。
至今,她都不知道恩公的名字,可无奈男子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一直以来,都是他单方以行为与她沟通,她根本没办法跟他沟通。
所以,她心中偷偷给男子起了个名:茂林。
也只有茂林修竹般的幽远静谧才配的上眼前的男子,每次接近他,阿雅总觉心跳飞快,两颊绯红,可温润如玉般的气息,谪仙般的人,令她万不敢亵渎,自己不堪的过往,更令她只能将那份悸动深深埋于心底。
临近过年,缸中米再次见底,男子这次拿来两三株人参,各个须长如老翁。
阿雅再次下山到集市售卖,不过这次她戴了顶遮帽,换上男装。集市里遇到二流子,令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男子察觉出她的异样,带着她到深山中,夜时仰望灿烂星空,昼时一览青山绿水,渴饮甘冽山泉,饿时品山果。阿雅无比快活与前所未有的自在。可怪就怪在,山中野兽每见男子皆是匍匐在地,如同见到他们的王。
阿雅跟在男子身后,心中无比震撼。
不过,她并未问男子来历,他对她很好,足矣。哪怕他是妖怪,也比山下的人好不止千倍万倍。
一身男装的阿雅没去集市,改道打听镇上最大的药材铺,随她而行的还有那只已长大的雏鸟小呦。
男子在阿雅出门后,便招来小呦,指向阿雅渐行渐远的身影。
小呦乖巧的尾随而去。
药材铺内,老掌柜小心翼翼的拿着人参,端详许久,笑对阿雅道:“这位小娘子,您稍候,这人参的品相极好,老朽需要跟东家禀报才行。”
阿雅并没有把三枝人参全拿出来,而拿出一个,但从品相看,还是三枝里面最次的。万一药铺不实诚,她立刻转身离开。
小呦安静的站立在药铺屋檐下,如同木偶,一双幽深的鸟眼漆黑如墨,注视着里面的一切。